逆天

　　此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柳大连同那苏掌门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封晗看了过去，目光惊疑不定。

　　跟他们相比，被质问的封晗反而显得更平静一些。他甚至还笑了笑。

　　“确实，这么说来，若论嫌疑，我无咎山庄也该算上一份。”

　　那苏掌门微一迟疑，还是道：“这……不太对吧？”

　　封晗没有回应，而是继续往下道：“论道大会期间，天下正道齐聚之际，在自家山庄地界上惹出这么大的事，使得论道大会暂停，众人瞩目……沈掌事你猜，我图的是什么？”

　　沈涧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半晌才懒懒地道：“那明知易惹猜忌，还要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损人魂魄。封少庄主说，本座图的又是什么？”

　　这下谁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道理很浅显，略一点明谁都能想通。如今若要说沈涧有嫌疑，那封晗确实也不好推托；但若说沈涧是无辜的，众人又不甘心。

　　沈涧却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一般，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还是说，各位其实另有所图，真正求的并不是真相？”

　　他刚说完，马上就有人跳脚了：“你不要含血喷人！”

　　沈涧这下倒显得格外无辜：“本座说什么了？”

　　“你……”

　　“他向来口没遮拦，并没有恶意，还请陈仙长见谅。”方满晴忍不住了，没等沈涧开口就先抢了话头。

　　他对这些人要比沈涧了解得多，开口便能叫出名姓，对方自恃身份，也不好对他发作，只能由着他说下去。

　　“想必各位都不会认为封少庄主有嫌疑，沈涧其实也一样。其实诸位心里也明白，他所擅之事，天下皆知，若真要作恶，是绝不可能故意留下这样的证据。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为了避嫌，敝派愿意留下来直到事情解决，若有需要也能出一份力，还请各位适可而止。”

　　方满晴的话说得诚恳，最后一句敲打也说得极含蓄，不管接受没接受，起码没再激起在场众人的反击。

　　沈涧一直在旁听着，也不插口，这时看了他一眼，懒懒地补了一句：“我汝山云海，师叔说了算。”

　　他这话让原本冷静下来的几人又骚动了起来，显然谁都没想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居然真能在沈涧面前说得上话。

　　方满晴也被他这一句说得脸上煞红煞白，摆得好好的气势都灭掉了大半。

　　最后还是封晗圆的场：“想来各位仙长绝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依封某看，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实在不宜胡乱猜测，再惹事端。各位认为呢？”

　　众人都有些迟疑，面面相觑，却谁都没再说话。

　　“就这样吧。”沈涧却不理会他们如何挣扎，随口丢下一句就要往门外走。

　　离得最近的柳大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拦他，只是沈涧积威已久，对柳大而言，刚才那一闹就已经花了莫大的勇气，这时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退却。

　　其他人倒也想拦，但话说到如今这份上，拦下来也无济于事，何况据说是“汝山云海他说了算”的方满晴还留着呢，自然也没有谁愿意再去招惹沈涧。

　　于是沈涧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门边。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开门离开时，他却又停了下来。

　　“还不走？”这话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语气有点冷硬，听着有些吓人。

　　只有商持知道，这是在叫自己。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沈涧也不看他，等他走近了便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守着的人见沈涧走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等见到门内封晗和苏掌门等人都好端端的，才勉强退去，让出了道来。

　　商持就这样跟着沈涧回了房间。

　　一路上沈涧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也就浑浑噩噩地跟着，进了房间后沈涧不理他，他便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看起来倒是跟门外的两个侍灵格外相似。

　　他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就这样站了多久，直到沈涧走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商持茫然地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即使被沈涧抓着，指尖也在微微地颤抖着，怎么努力地控制不住。

　　沈涧似乎叹了口气，开口时声音却还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这不像你。”

　　商持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涧沉默了半晌，又慢慢地顺着手腕摸到他的掌心，最后用力地，连同那止不住的颤抖一起，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刻，商持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也被一同握住了。一直悬着的心似乎安稳了下来，他如同溺水的人，死死地反握住了那放进手心的指头。

　　他听到沈涧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哑：“商持，这不像你。”

　　这一次，他听懂了。

　　他在害怕。可是，“商持”是不会害怕的。

　　不会被那么几个人的质问就吓得魂不附体，不会因为缺少依靠就忐忑不安，不会因为前途未知的恐惧而颤抖，不会在这个人面前露出害怕来。

　　手上的颤抖终于慢慢地消失了，沈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抽回了手，商持只能握着掌心的余温，莫名地生出了强烈的羡慕和嫉妒来。

　　因为那个人不会害怕，所以沈涧才会那么喜欢他吧？

　　商持望着背过身去的人，不知哪来的冲动，脱口而出道：“我、我没在害怕。”

　　沈涧没有回答他，甚至没看他一眼。

　　商持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取过纸笔朱砂，在桌子上一一铺开，而后神色凝重地写了起来。

　　沈涧写了很久，久到商持心头的那一点茫然都散尽了，才见他放下了笔，而后伸手按在纸上，低念了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什么都没有发生，沈涧慢慢收回了手。

　　商持一直看着，这时也悬了心，再顾不上自己的那点纠结，问：“怎么了？”

　　这次沈涧倒是给他解释了：“招了一下魂，没招到。”

　　“是……那个柳公子？”

　　沈涧没有否认，又在纸上添了几笔，重又伸手按在上头，这次商持能清楚地听到他在叫柳玉书的名。

　　然而屋内依旧风平浪静。

　　沈涧似乎也料到了结果，并不在意，转身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木雕像。

　　商持认得，这跟观云台上竹庐侧屋里堆满架的雕像是一样的。

　　但他不明白沈涧为什么要拿出这样一个东西。是要做一个新的侍灵？在此时此地？

　　沈涧拿着那雕像看了半晌，哼笑一声，又重新放了回去。

　　“有什么问题吗？”

　　沈涧没有看他，而是重新回到桌子旁，又在那张画满朱符的纸添了几笔，再一次伸手按在其上。

　　这一次，只一眨眼，那张纸就诡异地燃烧了起来，顷刻便化作灰烬散去。

　　沈涧笑了，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这地方，还真有趣。”

　　他说着，终于转身看向商持。

　　商持不知道他说的有趣是什么，却能分明地感觉到，沈涧身上多了一抹戾气。

　　“今天，你跟柳玉书究竟说了什么？”

　　商持心中咯噔了一下。

　　这个问题，刚才在柳家院子里时，无论被怎么质问，无论怎么害怕，他都没有回答。当然，他也不会以为出了柳家的院子，沈涧就会忘了这个事，但确实也心存侥幸，也许这事揭过去了，沈涧就不管了。

　　但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那么幸运。

　　见他沉默，沈涧又问了一遍：“你们说了什么？”

　　商持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和固执，甚至说不清其中的因由，他只知道，他不想说。几乎就是小孩子赌气的心思，他就是不想让这个人知道。

　　沈涧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意识到，商持要隐瞒的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是他。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逼近商持：“说话！”

　　几乎是本能的，他一上前，商持就后退。

　　他这一退，沈涧的脸色又坏了几分，盯着商持的目光也变得凶狠了起来，让商持觉得这个人也许下一刻就会扑上来。

　　然而沈涧没有。

　　他的呼吸有些粗，目光也格外吓人，却只是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伸出了手。

　　这一次商持不敢再退了。

　　但沈涧的手终究没有触碰到他。那只手在离他不到半分处便停了下来，而后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然后商持听到沈涧问：“你在害怕吗？”

　　这不是沈涧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上一次的遭遇商持还记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这个人满意。

　　“你在怕我。”沈涧的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让商持无法分辨当中隐含的情绪。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又过了好一阵，沈涧才道：“不想说就算了。”

　　商持愣住了。等他抬起头时，沈涧已经回过了身去，他能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算不上萧索，却莫名地让他感觉到一丝疏离。

　　“沈涧……”商持叫了一声。

　　沈涧没有回答他。

　　明明被放过了，商持却发现自己比之前更害怕了。

　　这一天里发生的种种突然变得清晰，冰冷的眼神，漠然的表情，到最后剩下的，就是这么一个背影，似乎再也不会回头。

　　就好像，他不是被放过了，而是被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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