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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薛柔站在衣帽间的全身镜前,手指拂过一排新送来的衣物。真丝、羊绒、手工刺绣,每一件都贴着让人咋舌的价签。她最终选了件香槟色的孕妇连衣裙,料子柔软得像是第二层皮肤,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孕肚的弧度,又不显臃肿。
“这条好看。”王德全靠在门框上,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衬你肤色。”
薛柔转身,在他面前轻轻转了个圈:“会不会太张扬了?毕竟是见你同学。”
“就是要张扬。”王德全走过来,从首饰盒里挑了条钻石项链,“让他们看看,我王德全的女人,就得这样宠着。”
项链冰凉的触感贴在锁骨上,薛柔看着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衣着华贵,脖颈间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几个月前那个挤在小出租屋里、为下个月房租发愁的女孩,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深吸一口气,挽住王德全的手臂:“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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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定在市里最贵的私人会所。车子驶入地下车库时,薛柔注意到旁边停着的都是宾利、保时捷。她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告诉自己:你现在是王太太,要拿出王太太的气场。
服务生毕恭毕敬地引路,穿过长长的走廊,墙上挂着看不懂的抽象画,脚下地毯厚得能没过脚踝。薛柔穿着新买的高跟鞋——孕妇专用,鞋跟只有三厘米,但足够让她走得摇曳生姿。
“王总,王太太,这边请。”服务生推开包厢门。
“王太太”三个字像蜜糖,瞬间甜进薛柔心里。她从手包里抽出几张百元钞递过去:“辛苦了。”
服务生愣了一下,迅速接过,笑容更真诚了:“谢谢王太太。”
王德全侧头看她,眼里有笑意,也有一丝薛柔没捕捉到的复杂情绪。
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男人们大多和王德全年纪相仿,女眷们则明显分成两拨——年轻些的打扮时髦,年长些的则朴素得多,有几个甚至素面朝天。
“哟,老王来了!”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站起来,“这就是弟妹吧?怪不得老王最近春风满面,原来是金屋藏娇啊!”
满堂哄笑。薛柔脸微红,却落落大方地微笑:“大家好,我是薛柔。”
“快坐快坐!”一个烫着卷发、穿貂皮外套的女人热情地拉她坐下,“瞧瞧这皮肤,这气质,老王你真是好福气。听说还怀了双胞胎?”
“是啊,六个多月了。”薛柔轻轻抚着肚子。
“双胞胎啊!还是老王厉害!”另一个男人竖起大拇指,“我们这些人里,就数老王最有本事,事业家庭双丰收!”
奉承声此起彼伏。薛柔坐在王德全身边,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有打量,也有几道隐晦的不屑。她全都接下,笑得越发从容。
席间,那个穿貂皮外套的女人——后来薛柔知道她姓陈,是某位老总的太太——凑过来低声说:“妹妹,你这项链是T家的限量款吧?我上次在专柜看到,要这个数呢。”她比了个手势。
薛柔心里一惊。她只知道项链贵,没想到这么贵。但面上不动声色:“陈姐好眼力。”
“老王对你可真舍得。”陈太太语气里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不像我们家那位,抠门得要死。”
薛柔笑了笑,没接话。她环视一周,发现那些年轻些的女伴大多安静,偶尔附和着笑笑,而那些原配夫人们则三五成群,聊着孩子升学、房价涨跌。有两位年长的太太看她的眼神,让她不太舒服——那不是单纯的打量,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酒过三巡,王德全凑过来低声说:“柔柔,累不累?要不我们先走?你怀着孕,不能太劳累。”
薛柔其实还想再待会儿。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太好了,好到让她几乎忘了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坐在这里的。但理智告诉她,王德全说得对——她现在最值钱的,就是肚子里这两个孩子。
“好吧。”她点点头,又补了一句,“听你的。”
王德全显然很满意她的顺从。他站起来,揽住薛柔的肩:“各位,对不住,我太太怀着孕,不能太晚休息,我们先撤了。这顿算我的,大家尽兴!”
“老王真是模范丈夫啊!”有人起哄。
“那必须的,王太太现在可是我们的大熊猫,得重点保护!”
在一片善意的调侃声中,两人离开了包厢。门关上的瞬间,薛柔隐约听到里面飘出半句话:“……年轻就是资本啊……”
她没回头,只是挽紧了王德全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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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车上,王德全一直握着她的手。车载香薰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舒缓的音乐流淌在车厢里。
“今天开心吗?”王德全问。
“开心。”薛柔靠在他肩上,“你的同学都很好。”
“他们都是场面人,说的话听听就好。”王德全顿了顿,“不过柔柔,你今天给小费……以后不用这样。这种地方的服务生,不缺那几百块钱。”
薛柔身体僵了一下:“我……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们不小气。”
“我知道。”王德全拍拍她的手,“但有些事,做多了反而显得刻意。你现在是王太太,不用去讨好任何人。”
这话说得很温柔,但薛柔听出了一丝教训的意味。她心里那点因为被叫“王太太”而膨胀的得意,像被针扎了一下,慢慢漏气了。
“我知道了。”她小声说。
回到家,王德全的体贴又让她找回了平衡。他亲自试了浴缸水温,调好室内温度,连洗澡用的精油都按她喜欢的味道滴了几滴。
“老公,”薛柔泡在热水里,背对着王德全,“我还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你说。”王德全坐在浴缸边,手法轻柔地给她搓背。
“我老家的房子……太旧了。爸妈年纪大了,住着不安全。我想……能不能重新盖一下?”她说得小心翼翼,从水面倒影里观察王德全的表情。
王德全的动作停了一秒,然后继续:“这事简单。明天我就安排人过去,设计、施工一条龙,保证让你爸妈住得舒舒服服。”
薛柔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她转身抱住他,湿漉漉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老公,你真好。”
“不对你好对谁好?”王德全笑着吻她,“你可是我们王家的大功臣。”
这话说得薛柔心里五味杂陈。她靠回浴缸,看着氤氲的水汽,突然问:“德全,如果……如果我怀的不是儿子,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王德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傻话。不管男孩女孩,都是我们的孩子。”
但薛柔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了一瞬。
那一夜,薛柔睡得不太安稳。梦里,她站在老家的破房子前,看着工人们拆掉旧屋,建起三层小楼。邻居们围在周围指指点点,有人说:“薛家丫头真有本事,找了个有钱人。”也有人说:“卖身换来的钱,花着也不嫌烫手。”
她惊醒时,天还没亮。身边的王德全睡得正沉,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她肚子上。
薛柔轻轻挪开他的手,下床走到阳台。凌晨的城市还在沉睡,远处只有零星灯火。她摸着冰冷的栏杆,想起蒋胜男曾经说过的话:“柔柔,你想清楚,这些礼物都标好了价格。现在收得越多,以后要还的也越多。”
当时她觉得蒋胜男是嫉妒,是看不惯她过得好。但现在,她忽然懂了那句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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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王德全的父母从老家赶来了。
两个老人提着大包小包,一进门眼睛就黏在薛柔肚子上。王妈妈更是直接扑过来,想抱又不敢抱,最后只轻轻摸了摸薛柔的肚子:“我的大孙子哟……奶奶可想死你们了!”
“阿姨,您坐。”薛柔有些不自在地躲了躲。
“叫什么阿姨,叫妈!”王妈妈笑得眼睛眯成缝,“小薛啊,你可真是我们王家的大恩人。德全前面那个,生了诗雅就不肯再生了,说什么事业重要……女人嘛,最重要的就是传宗接代!”
这话说得直白,薛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王爸爸相对沉稳些,但也难掩兴奋:“小薛,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尽管跟德全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平平安安把两个孩子生下来。”
“谢谢伯伯。”
“还叫伯伯?”王妈妈嗔怪道,“该改口啦!”
薛柔张了张嘴,“爸妈”两个字在喉咙里打转,却怎么也叫不出口。最后还是王德全解围:“妈,慢慢来,不急。”
那顿饭吃得热闹又尴尬。王妈妈不停给薛柔夹菜,念叨着哪样对胎儿好;王爸爸则和王德全讨论着孩子取名、上学的事,仿佛薛柔肚子里的不是两个未出世的生命,而是已经规划好人生的王家继承人。
薛柔安静地吃着,偶尔附和两句。她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孤单——好像她只是个容器,重要的不是她,而是容器里的东西。
饭后,王妈妈拉着她看带来的东西——各种补品、婴儿衣服、甚至还有两把长命锁。
“这是我特意去庙里求的,开了光的。”王妈妈郑重地把锁放在薛柔手心,“保佑我两个孙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薛柔看着掌心里金灿灿的锁,突然很想问:如果生的是女儿呢?你们还会这么开心吗?
但她没问出口。有些答案,她其实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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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蒋胜男正面临着职场生涯中最恶心的一关。
领导叫她进办公室时,她就觉得不对劲。那个五十多岁、头顶已经地中海的男人,平时看她眼神就不太对,这次更是直截了当:“小蒋啊,明天跟我出个差,五天,去省城。”
“领导,我手头的工作……”
“工作可以交接给别人。”领导打断她,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这是个好机会,年轻人要多学习,多见世面。”
蒋胜男心里警铃大作。单位里早有传闻,这位领导借出差之名行龌龊之事,好几个女同事回来后要么升职加薪,要么调离岗位,个中缘由,明眼人都懂。
“领导,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恐怕……”
“蒋胜男。”领导脸色沉下来,“我这是在给你机会。科室副主任的位置空了很久了,你难道不想进步?”
话说到这份上,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蒋胜男咬着后槽牙,最后挤出一个笑:“谢谢领导栽培。”
走出办公室,她直奔洗手间,对着镜子深呼吸。镜中的女人脸色发白,眼神却锋利如刀。
“王八蛋。”她低声骂了句。
当晚,蒋胜男给楚怀予打电话,说了出差的事,但隐去了领导那些暗示。楚怀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陪你去。”
“你陪我去?你不上班了?”
“请几天假而已。”楚怀予语气轻松,“正好省城我熟,带你去吃好吃的。”
蒋胜男鼻子一酸。她没想到楚怀予会是这个反应——不是怀疑,不是质问,而是“我陪你去”。
“不用,”她吸了吸鼻子,“我自己能应付。”
“我知道你能应付。”楚怀予声音温柔下来,“但胜男,有些事不需要你一个人扛。让我陪着你,好吗?”
那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蒋胜男心里某扇紧闭的门。她握着手机,很久没说话,最后轻声说:“好。”
但第二天,楚怀予的公司临时有紧急项目,实在走不开。他愧疚得不行,蒋胜男反而安慰他:“没事,真没事。你还不了解我?谁敢惹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话虽这么说,踏上高铁时,蒋胜男还是往包里塞了防狼喷雾和报警器。
省城的行程安排得很满。白天开会、考察、应酬,蒋胜男全程保持职业微笑,该记笔记记笔记,该发言发言,挑不出一点错。领导几次想找机会单独相处,都被她巧妙避开。
但该来的总会来。最后一晚,领导以“总结工作”为由,让她去酒店房间。
蒋胜男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领导穿着浴袍,头发还湿着,显然刚洗过澡。房间里灯光昏暗,桌上摆着红酒。
“小蒋来了,坐。”领导指了指沙发,自己坐在她对面的床沿上,“这几天辛苦了。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很不错。”
“谢谢领导。”蒋胜男没坐,就站在门边。
“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坐,我们好好聊聊。”领导拍拍身边的位置,“关于副主任的位置,我有些想法想跟你沟通……”
蒋胜男慢慢走过去,但没坐下,而是站在茶几的另一侧:“领导您说,我听着。”
领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站起来,绕到蒋胜男身边,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小蒋啊,你这么优秀,就是太拘谨了。在体制内混,光会做事不行,还得会做人……”
那只手顺着肩膀往下滑。蒋胜男身体绷紧了,但没动,只是冷冷地说:“领导,请自重。”
“自重?”领导笑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想搂她的腰,“小蒋,你别装糊涂。我对你的心意,你看不出来吗?只要你听话,回去那个位置就是你的……”
话音未落,蒋胜男猛地抬腿,膝盖狠狠撞向对方□□。
领导惨叫一声,捂着□□蜷缩下去。蒋胜男后退一步,声音像淬了冰:“领导,这一脚是教你尊重女性。下次再动手动脚,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你……你敢……”领导疼得脸色发白,话都说不连贯。
“我有什么不敢的?”蒋胜男俯视着他,“大不了这份工作我不要了。但你猜猜,如果我今天的事捅出去,你这个领导还能不能当?”
她说完,转身就走。开门时,身后传来领导的怒吼:“蒋胜男!你回去就等着被开除吧!”
蒋胜男没回头,“砰”地甩上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坚定,在寂静中回响。她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
她掏出手机,想给楚怀予打电话,想给薛柔打电话,想找个人说说今晚的恶心事。但最后,她谁也没找。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有些仗,注定要一个人打。
她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手机屏幕亮起,是楚怀予的消息:“睡了吗?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蒋胜男看着那行字,眼眶突然红了。她打字:“明天下午三点到。想吃你做的红烧肉。”
“好,给你做。”楚怀予秒回,“早点睡,晚安。”
“晚安。”
放下手机,蒋胜男拉上被子。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微弱的光影。她想起薛柔,想起那个靠着肚子赢得一切的姐妹;想起易冰清,那个爱而不得的表妹;想起自己,这个不肯妥协、宁折不弯的蒋胜男。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残酷又现实的世界里寻找立足之地。薛柔选择了捷径,她选择了硬碰硬。说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但至少,她可以对自己说:蒋胜男,你今晚没有跪。这就够了。
她闭上眼睛,在疲惫中沉沉睡去。明天还有硬仗要打,但今晚,她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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