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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泪
出了十方城,又走过了一个个村落,行过一条条曲折之路。一天途中,路过一片杂乱茂密的树林,正好留有一片空地,萧珵璧等人便停步略作休息。
薛奕清猛然想到,这一天是清明节,按照风俗惯例,应该给母亲和父亲上坟、祭拜一番才是。然而此时远离故土,未经庙舍,不能上香祈福,又兼近日一路奔波,甚至连上坟的黄表纸都没来得及准备几张,真是——唯有临风凭吊,遥遥祝福他们的在天之灵了。想到这,薛奕清心清沉闷的很,不知不觉已独自走到了林下的一道河畔。雨后清凉,微风渐起,过往的琐事记忆也不由自主的随之乱飞,又不由得感慨起自己的身世飘零、无依无傍,想那世事难熬,前途漫漫,今后该如何走呢?
心绪难纾难解之际,忽然抬眼看去,眼帘里竟出现一片梨树林,像是刚刚开花,雪白一片。四月芳菲消尽之时,这梨花才姗姗来迟,让人觉得倍加珍贵;更加上这四周如荒野一般,芬芳无几,不意竟有如此成片的梨树林,愈显得景致格外新奇。看那新抽的青嫩绿叶、素雅的稚弱梨花配上碧色的潺潺溪水,远远看去,宛若笔下彩图,又似人间仙境。
薛奕清顿时沉浸其中,看得痴了,便随心吟出古人的一首诗: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二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一首好诗,绝不会停留于勾勒人间美景的表象,也不会止情于描绘过眼云烟的幽思,而是诗人自衷肠而发,得天然之句。这样的诗宛若一滴源自天山的冰泉,透入心底,照彻心扉,让人读来不禁口角噙香、抛思引绪,甚至感慨人生、出脱于世。
她细细品味,慢慢进入了这样的“幻境”——这首诗,不正是自己内心的写照吗?是啊,人生在世,行走的步履时而疏松,时而稠密,处世之情感时而晴好,时而阴郁,繁复多变,错乱无序,怎能奢求事事看清、事事明了?何况自己尚为年轻,未经世事,仍存天真之态,更多无知之目,怎么可能洞察人心、彻悟人生呢?她坚守着信念,这样辛苦的熬下去,就一定会有甘果之收获吗?到了京城,一定能够和姐姐平安回到龙凌古城吗?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不停息的争斗、挣扎……算了,不要想那么多,不如耐心点,一步一步便走便想吧,也许未来的路上充满了难以预测的坎坷,也许还会遇到数不清、料不及的挫折,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母亲、父亲和师傅他们的希望和嘱托,这份感情之强烈,无形间达到了“增益其志”的效果,让她的内心一点点变得坚强、敏锐和无畏。
正在沉思间,只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飘来,吟道:
“冰雪肌肤香韵细,月明独倚阑干。游丝萦惹宿烟环。东风吹不散,应为护轻寒。素质不宜添彩色,定知造物非悭。杏花才思又凋残。玉容春寂寞,休向雨中看。”
薛奕清转身一看,原来是萧珵璧。虽然她听到了每个字,心内也喜欢,却因被他道破了心事——什么“东风吹不散”,什么“玉容春寂寞”,分明是在说她愁眉苦脸,由此又有几分涩涩之意,便转过头去,仍是呆呆的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萧珵璧看到她的神态,有些理解她的所思,道:“清儿,你是想家了吗?”
薛奕清摇了摇头,她正是在想念自己的亲人,却不愿意对一个不理解自己的人说起。
萧珵璧注视着她的神情,忽然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隔得这么远,三步之距,却似千里之遥,只觉得一颗心无端的冰冷、孤独。
两人都这样呆呆的站着,痴痴的望着,却没有目光的交集。空气静的出奇,只听见几滴雨珠活泼的在叶子上跳上跳下,全然不理人之情肠。
半晌,萧珵璧道出自己的心病,说:“清儿,其实那天——那天我和殷天策说的不是——”他说得很是犹豫,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才能把那天的事情说清楚、说明白——可是,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样的明白?是这件事的事实本身,还是他这个人的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薛奕清的言语里透露着一股冰冷的意味,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句话,却像锐利的刀子一样戳到萧珵璧的心里。
萧珵璧见她这样说,知道她一定听到了那天的谈话,心里更加愧疚,也就更不愿意她继续误会下去。
“我跟玉珊瑚,只是从小一起长大,其实并没有——”萧珵璧感到难以启口。他心中自知,自己和玉珊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今联姻,既符合先皇之旨意,也是萧、玉两家之所愿,修得百年情好,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如果真要一件件解释出来,反而更加戳她的心。
薛奕清打断了他,“王爷,您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您有何必前来向我解释呢?”说完,便往远处走了几步,她拨弄着梨花的花瓣,弄得它一片片掉下来,仿佛自己的一颗心一直往下落,往下落,落不到尽头。
“清儿,那是先皇的旨意,我不能抗旨啊!而且,那时候我没有遇见你——”
“遇见又如何?不遇又如何?”薛奕清扭过头,直接问道,她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回馈,也带了几分顺其自然的意味。
萧珵璧看着她两道长眉微微蹙起,宛若残月弯弯,更加惹人怜惜,便道:“早一点相遇,我便早一点明白什么叫做珍惜。晚一点相遇,我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可是,我不想,不想和你分别在一个小小的岔道口,更因为这个岔道口,和你越走越远,酿成一辈子的遗憾。”
萧珵璧这句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薛奕清自然心知。她的心里顿时涌出三分感动,却又同时漫出七分凄凉——他这样说,的确明白了,可是反而更消减了希望的微光。既然是先帝定下的旨意,焉能改变?即便今日你我相遇、相知,又能如何?我心自然明白你心,只是天意不遂人意。
她的心里面在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着萧珵璧话里的几个字,对自己默默的说道:“小小的岔道口?怎么会是小小的岔道口?我和你,根本不在一条路上!” 想着,薛奕清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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