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往事

　　事出黄昏，现场已经被封锁。

　　我抱头坐在地板上，做不出任何反应，大脑一片空白。陈力蹲在我旁边接了一个电话，拿起外套，拉着我的手出门，“走，去机场接人。”

　　杨宾妮的家人接到消息，已经搭乘最近的一辆航班赶来鹿城。辅导员把接待的任务交给我和陈力。坐进出租车，我问陈力：“来几个人？”陈力答：“好像只有她妈妈和哥哥来。不是很清楚。辅导员给了我一个号码，到机场再联络。”

　　出租车行驶在无边的黑夜里，就像一艘小船，游艺在纷乱复杂的花花世界里。我躺在靠背上，微闭眼睛，眼泪顺着眼角一滴一滴躺下来。陈力担心地问：“要不要跟王晴朗说一声。”

　　“不用，消息早就传到他耳朵里了，让他先静一静。”我的心一阵绞痛，我无法面对任何一个人。我不明白杨宾妮怎么会有勇气做出这样的一个选择，可是我很明白她的遭遇和处境，她只是没有办法了。

　　陈力絮絮叨叨地说：“听说现场有留有遗书。具体内容警方暂时不能透露，不过听说跟宁远有关。好像是宁远打电话跟她分手，说不会再回到鹿城来，她无法接受，选择爬窗跳下。”

　　“贱人迟早会有报应的。”我头疼欲裂，每说一个字脑袋就剧烈疼痛一番，于是只好闭着眼睛假寐，可若闭上眼睛，杨宾妮又微笑着跳出来，最后只好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看着窗外。车子行驶到郊外，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火好像在低声吟诵一首悲伤的曲子，令人压抑到无法忍受。

　　赶到机场时，正逢那辆客机降落。我和陈力站在空荡荡的机场看着一个中年女子面露悲伤朝我们走来，走在他身后，是一个沉默消瘦的年轻男子。我已经无力寒暄，陈力走向前握住中年女子的手，说：“是杨妈妈吧。”然后又扭头看年轻男子，年轻男子快速以闽南强调说：“我是哥哥杨亦然。”

　　这是我对当日机场所能想起的所有的记忆。

　　后来就是回到学校招待所登记房间，杨妈妈要求去看女儿。陈力站在昏暗的房间里打了很久的电话最后被告知，只能等到天亮再说，要等公务部门上班才能办理正当手续。杨妈妈坐在小小的布艺沙发上，不肯睡觉，只低声哭泣。我和陈力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店买了豆浆、春卷和饭团。杨亦然站在桌子边吃了一些，礼貌请我们回去休息。他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等到天亮一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拜托你们。谢谢你们了。”

　　那天晚上，直到我们离开招待所，校方和辅导员都无任何一人露面。死亡现场发生在校外居民小区，学校一方想尽办法推脱责任，辅导员刘老师在电话里跟我说：“要尽全力安抚家属的情绪。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都不愿意面对的局面，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在赔偿金上跟校方达成一致协议。临近毕业，稳定大于一切。”我沉默了一下说：“那宁远呢？能联系上吗？”刘老师说：“我们得知消息，也在第一时间联系了宁远，还把宁远和家人的电话告知警方，可惜都是关机。”

　　混蛋。我心底狠狠骂了一声，再问：“能不能帮杨宾妮办一个小小的追悼会，毕竟我们同窗四年。”

　　“最好不要。”杨老师叹了口气说：“周小北，我还是直接跟你说了吧，学校的意思是要把这件事压下去。当然，作为你们的辅导员，我跟杨宾妮也是有些工作上的合作，私人感情还是有一些。可是毕竟这是我的工作。希望你能理解。”

　　我默默挂断电话，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陈力爬过来在我身边躺下。我问：“陈力，如果可以选择，四年前你还会来这里吗？”“不要。太多悲伤了。”陈力偏过头问我：“那么，你呢？你会如何选择？”

　　我说：“我还会选择来这里。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保护好杨宾妮，我不会让她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说完，我大声哭起来。

　　陈力跳下床，弄了一条热毛巾来，敷在我的眼睛上，她说：“小北，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好好睡觉。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尽力处理好还未发生的事情。睡觉。”

　　我听话地闭上眼睛，在自己的哽咽中沉沉睡去。

　　隔日清晨五点起床，我和陈力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好早餐去宾馆，杨妈妈保持一样的姿势坐在小沙发上，哥哥趴在床上，困顿至极。我打开一杯豆浆，劝说杨妈妈喝下去。杨妈妈喝了豆浆，走去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洗脸刷牙，一丝不苟地梳发，又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套鲜艳的衣服换上，她再次站在镜子前，就那样凄然一笑，说：“这套衣服是阿妙买给我的，她喜欢看我穿的漂漂亮亮的。”

　　八点钟，我再次打电话给辅导员杨老师。杨老师在电话里抱歉地说：“今天上午安排了四个学生答辩，我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我把杨警官的电话给你，你和陈力跟杨警官联络。”

　　我有些绝望。我从来不知道人的生命可以消失的如此无声无息。可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强打精神，安抚好杨妈妈的悲伤。于是站在楼道里一遍一遍打电话，交涉，联络，最终定好上午十一点准时到医院太平间看望杨宾妮。

　　那是我跟杨宾妮的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太平间的化妆室心疼这个花季女孩，所以在我们到来之前帮她整理了妆容。杨宾妮的眼睛弯弯地闭合在一起，似笑非笑的样子，她的表情从容安定，就像熟睡中的小天使。杨妈妈并没有如我想象一种痛哭着大扑上去，她只是走到杨宾妮的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小脸，低声说：“阿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下辈子我们还做母女。”杨亦然只是站的远远的，红着眼睛不肯走近。我知道杨亦然和杨宾妮的兄妹感情并不融洽，所以也无法得知杨亦然心中确切的感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