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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门的正是衍渊。
　　他披着外袍，松松挽发，并不是见客的模样。
　　衍渊对上叶南荪的时候愣了一下，眼睛却是亮的；他低声一句“你来了”便侧了侧身，替那纯阳弟子和叶南荪让了道——却也不知这句是同谁说的。
　　似乎见有客人，那小道子搁了药碗便先要离开，丢了一句，“师兄，叶公子，你们慢聊”，便阖门走了。
　　一时房内两人俱是无话。
　　虽是白日，小庭内有树荫扶疏，挡了不少光；衍渊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另半张脸上表情淡淡的。叶南荪一时也只立在门前空看着，不知如何开话头，徒想着，现下气色看起来却是好了许多。
　　之于这件厢房，衍渊算得上主人，倒仍是他先开口：“你坐吧。”便先一步转身到茶几旁坐下了。
　　叶南荪便跟着一块儿坐下，看他一言不发端着那碗汤药，虽慢却是一口喝完了，只在搁下空碗，伸了舌尖舔了舔濡湿上唇残液时，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瓷碗中的药被喝的很干净，只留了一层浅浅褐色附在乳色微泛青的釉色上，也不见药滓，煎药的人倒是细心体贴。
　　叶南荪自然便想到当初两人在论剑峰的时候，他畏寒受了风，却又耍泼要对方以告诉他表字为代价来乖乖喝了姜汤。
　　那时候衍渊比现在更冷淡疏离些，却已熟稔许多，那时候的日子，之于两人，确是快活写意。
　　叶南荪嘴角自然便勾了笑意，“很苦？”
　　“还好。”
　　“你喝药比我喝姜汤都要干脆许多，难怪我半天不见好。”
　　这个话题对两人都再安全不过；衍渊似乎也想到当初叶南荪撒泼折腾模样，禁不住也微莞。
　　然后便又重归沉寂。
　　叶南荪空坐着，衍渊只低着眉眼拿指摩挲着药碗边沿。
　　衍渊本就不多话，在那日不愉之后，今天不期然见叶南荪来，心下自然有些欢喜，却因习惯，仍是沉默着。而往日善谈开朗的叶南荪，本在两人角色中扮演侃侃而谈之人，如今见到衍渊却也愈发沉默了，似乎在这个寡淡道子面前，原本的连珠妙语尽失，堪灿莲花之舌被拔，徒留尴尬窘色，捉襟见肘，讷讷不能言语。

　　愈真心，愈惶恐，愈无措，愈怯言。

　　叶南荪尚且搜刮肚肠想着开场言语，仍是那厢衍渊起了个话头。
　　碗沿余温已尽，被温热的指尖重新泛凉，衍渊便收了手，撑在脖颈间取暖，一面把视线转到身边人身上。
　　两人视线一直避开，有些出神的叶南荪倒没发现衍渊视线所转，待听见对方问话，才倏地转过头去对上衍渊微有消瘦的下巴。
　　“你的剑呢？”
　　叶南荪下意识一摸腰间，才是笑笑着回答：“行间多有不便，况且是来看你，便没佩着了。”是有几分不错，然在庄内弟子仍多随身佩戴轻剑；身上无趁手兵刃，却是来此之前百般惶躁作怪。
　　“如此。”衍渊却是点点头，认真听下了，也不见半丝怀疑，顿了半晌，才轻飘飘又抛了句话头，“说来……”正卡在叶南荪正欲开口的话前。
　　叶南荪便先咽了打了半天腹稿的话题，先顺着对方的话头下去，“怎么？”
　　“说来，‘鹿呦’能否由你重新修铸一番？”
　　叶南荪神情微讶，“可是有了损坏缺口？说来时间也久了，修理也是自然。”
　　“说缺口也不太对，‘鹿呦’锋利难匹，师尊也曾夸赞是柄神兵，只是那处刻——”
　　衍渊正起身去理室取鹿呦剑，语速低缓，慢慢绕过纱帘屏风飘出来；不想，不高的声音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打断，那话便卡在了中间。
　　“师兄！南荪师兄可在此！道长失礼！南荪师兄可在此处？在下有急事！”
　　衍渊仍未出来，正举着剑，被纱帘挡了半身，遂是叶南荪起身去开的房门。
　　那弟子大约没想到是本人出来开门，怔了怔，才急吼吼喊了一声“师兄”。
　　“怎么了？”叶南荪皱了眉，多少有些被打断的不快，也有对藏剑弟子不太稳重而急躁的行为的不满，“发生何事，你稳些，慢点讲，别这么莽莽撞撞的，道长尚在病中。”
　　“衍渊道长抱歉了，多有打扰，实在事出紧急。”那藏剑弟子正是此前给衍渊众人带过路的叶玖；他倒也干脆，朝已经走出来站在不远处的衍渊告了一声罪，而后转向叶南荪，“师兄，天策的弟子同七秀姑娘们私下约斗，大概是没控制好，七秀姑娘见了血，现在正闹着呢！姜姑娘脸色不太好，要我找你过去！”
　　名剑大会并不禁止私下约斗，众人掌握清这度便好；再且多半，众多门派及江湖人士也会顾藏剑山庄几分面子，不会做出什么叫藏剑难为的事情来。至于受伤见血，这些之于切磋乃至江湖本也是常事，只是七秀坊均为女子，看此事态，倒有些棘手模样。
　　叶南荪闻此一愣，倒是先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衍渊；正巧对方也望着他，两人视线便这么对上了；两厢一碰，很快，衍渊先错开眼，转过身去，摆出送客的意思。
　　“既有要事，你先去处理吧。”衍渊重新把鹿呦裹进素布里，“改日再叙也无不可。”
　　叶南荪有些犹疑，来此初衷并未实现却又突生事故；于情他虽不愿离开，他的身份却不容他此刻耽溺私情搁置正事。只是两人嫌隙未解，却又不知下回何年何月才能重新安心坐下来谈谈……
　　“师兄？”那边叶玖见半天没有动静，有些疑惑问了声，“师兄？”
　　“啊。”叶南荪回过神来，回头望了一眼叶玖，又转头去看衍渊；衍渊本已背过身去，听见声响下意识也转过来看他们，手里还握着裹了素布的鹿呦。
　　心底心思一番回转，叶南荪低头同师弟轻声交代了句什么，叶玖便点点头，先跑走了。
　　见叶南荪几步跨过来，衍渊一愣，方起头说了半句：“你先去——”，便教叶南荪打断。
　　“左右你这几日休息，不如先把鹿呦寄在我这儿，等我替你稍加修铸，过两日给你送回来，如何？”
　　衍渊还怔愣着，叶南荪虽是问了如何，见状也未等衍渊回答，直接从对方怀里抽了鹿呦；衍渊抬头微瞠了眼看他，却也没阻止。
　　叶南荪咧嘴笑笑，告了一声“再来找你”，便回身踏出门去。
　　衍渊木木盯着房门半晌，低头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仍是怔忡模样，默默在桌边坐下来。

　　瓷碗温度早已散尽，碗底的残液干涸在白釉上，留下一圈褐色痕迹。

　　叶南荪赶到时，正与叶玖错身而过；对方正搀着一个七秀弟子——神情狼狈，脸上犹有泪痕，眼眶泛红，最显眼的该是左颊上一道血痕，原本垂落的鬓角刘海，平齐处也被削的干净利落；那伤口尚未凝住，仍渗着血，垂了血珠在脸上，衬着一张白净小脸，显得颇有些可怖。
　　叶玖说的便是这事儿了。
　　同叶南荪点点头算是招呼，叶玖先带着那七秀弟子去见大夫处理伤口。
　　虽说这点小伤，对习武之人本事常事，但搁在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脸上却是棘手，也难怪那边要闹起来。
　　叶南荪暗叹口气，他是知道的，姜梓嬛对这件事情情绪如此大，也是因为他曾经一位师姐，遇人不淑，终酿憾恨，也让她对师妹们都护犊子得紧。
　　偏爱骨肉皮相本是常情，只是如若当初浓情蜜意，山盟海誓相守一生，到头来却因一人罹祸，姝颜不再，便昨日尽逝旧情全无，难免叫人切齿此人负心薄幸，心冷齿寒。

　　几步间已到了众人处。
　　七秀这边弟子颇多，熙攘围了一群，为首几个脸上愤愤，手上更是拿着双兵，颇有些咄咄逼人；姜梓嬛也站在一旁，虽非满脸怒火，脸色也颇青，神情冷硬，一看也知并不好与。
　　反观对面，却只有三两天策弟子，中间立着的一个抿紧了唇，握枪挺立着，看起来就是与那个七秀弟子比试的那位。此时约莫被围堵着，也是紧皱着眉头的模样，脸色难看。
　　叶南荪走近时，那边正巧也走来一人，只简单束了发冠，左肩与小臂上缚着软甲，一柄银枪泛着暗红铜色泽，背在身后。脸上神情温和，瞧着不像是个武将，倒是个儒雅的文人墨客。
　　那边视线恰好转过来，叶南荪正待遥遥抱拳行礼招呼时，隔着两人的人群却不知又起了什么口角，一时又如沸水般翻腾起来；一名七秀弟子满面怒容，清咤一声跃起便向对面的天策弟子劈剑砍去——
　　斜刺里兀的穿出一柄长枪同一支缠了素布的长兵阻了那细剑攻势——却是叶南荪同那儒将一同出手替天策弟子挡了一招。
　　天策弟子见儒将出手，将横了一半的长枪收回来，欣喜地喊了一声师兄，倒是去了原先脸上大半愁云。
　　那被唤作师兄的天策同师弟们点了点头，率先收了枪，又微笑着再同叶南荪点个头，打了声招呼：“叶兄。”
　　叶南荪便也点头应了一句：“许兄。”
　　这儒将便正是此次领着天策弟子来赴名剑大会的领头人，许儒林——倒是人如其名，一般文气儒雅。
　　那七秀弟子见一招被阻，脸上有些讪讪，虽也心知是自己过于冲动了，仍是有些负起地狠狠收回长剑；那剑也非钝器，一声细响，那剑刃便划拉过鹿呦剑脊，削掉大片布料，自然也就松垮垮露了鹿呦剑身出来。
　　叶南荪也不好再隔着布料握着，索性抖开了素布，直接握了剑茎背在身后。

　　还未及叶南荪说话，却有一声不相干的疑问声自叶南荪背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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