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慢

　　第二十三章
　　“燕哥哥，你带乐罗姐姐回玉山吧，从此我不欠你什么了。”既然心里已经有了选择，我就没有必要再让他在这里为难，我知道他迟迟不走，有一部分是为了我。
　　“你当真以为，我心里的人是乐罗。”我不敢看他质问的眼睛。
　　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坚持。如果明知道我们的结合是一段不可逆转的悲剧，我宁愿不要开始。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笑着看着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情真意切，可是心里却在淌血。
　　看着他无言以对的样子，我有一种自虐后的快感。我别过脸去，怕含着泪的眼睛映出他的颜色。
　　“离泱，你从来不知道，我第一次这样不舍。”他喃喃吐出的句子，温暖了整个青丘。这样就够了，真的就够了。
　　可是我说不出这样的回答，因为颤抖的身子只有在咬紧牙关才能隐没一分我的情绪。
　　“你是真的，不愿看我一眼了吗？”似乎是带着沉沉的倦意，可能他已经读懂我的决绝。
　　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就像我的心一样慢慢地在流逝。心里却开着一朵安慰的花，寂静的开谢。
　　走了也好，我不要你为我失去什么。
　　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回头的欲望，躲在烙着格子的窗棂后面，看着他的影子在夕阳里越拉越长，淹没在灼灼的桃花树下。
　　我爱你，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
　　一道光芒闪过，在那片停留过我和他的脚步的地方，燕哥哥化回了那只天地之间自由翱翔，任意来去的玄鸟，他浅吻过我额头的地方化作金色的喙，衔起五彩夺目耀我的眼的玥珠，像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那样。
　　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他。
　　那个时候我咒骂他，我气恨他，但自始至终我都没能忘了他。
　　就像乐罗说的那样，无论是夸他还是骂他，潜台词都是我喜欢他。
　　我追逐着，跑出门外，仰望着越变越小的影子，旋回在山峰和峡谷之间，他们穿过厚厚的云层，伸展的翅膀带着无可拂逆的风。
　　我知道，我可能永远失去他了，但是我可能也永远也忘不了他了。
　　看着渐渐变成一颗圆点的远方，看着乱舞肆意的樱花，落在我的脚边，我的衣襟，我的发丝上，我不自觉伸开了双手想接住什么。
　　那是一根光亮洁白的羽毛，柔软而修长，我一时怔住了，一朵逼真细致的樱花瓣上，分明是一个“泱”字。
　　那是我在钟离宫时，学乐罗绣的一块方帕，原来，辗转还是到了他手里。
　　这是这人间，我唯一可以留恋的东西了吗？
　　轻轻地拂过，仿佛有他的体温。眼泪再也遏制不住，急滚而下，打湿了他的羽毛，沾湿了我的手。
　　“离泱，你也舍不得他，是不是？”
　　悄无声息的来，哥哥站在樱花树下，那修长却显瘦削的影子，在悲伤的斜阳里涂上了若有似无的难过。
　　他的目光，也在那个方向。
　　桃心。也带走了他的心。

　　乐罗走后的一个夜晚，我和哥哥在院子里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上的星星依然闪烁着光芒，那个方向是他们离开的地方。
　　哥哥的眼神十分凝重，我知道他又想桃心了，我也是。
　　“燕未然终究不是无情之人，这个孩子到底还是留下了。”哥哥的话似乎是在跟我解释着什么，但是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又回到了孩子身上。
　　他并不同意乐罗的做法，詹尹毕竟是凡人之躯，只怕护不了羽诺周全，青丘是仙狐的领域，始终是对羽诺最好。
　　“詹尹如果知道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是高兴，还是难过呢？”我很想知道。
　　哥哥最终还是决定，按照乐罗的遗言，把孩子交给詹尹抚养，毕竟，那是他的孩子。
　　同时带去的还有一件旧袍子，就是那日里在黎宫的那一件。詹尹把乐罗织的衣袍穿在身上的时候，“啊”的一声低声呻吟了一下，原来袍子里藏着她给他绣蝴蝶的针，针上还带着红红的线，红的像血一样刺眼。
　　詹尹一下子就颓丧下去，整个人都变得苍老了，甚至没有心情去看看他出生不久的小女儿。
　　我想要强制把孩子递到他面前，哥哥阻止了：“他毕竟需要时间去适应！”说着，边让鸢香把羽诺带了下去。
　　他拿出乐罗死去的时候，写给他的一张桃花笺。
　　故年谁住黄金屋，空余陌上海棠哭。
　　君子若怜胭脂色，繁花归来莫忘途。
　　这是她给他的最后一首诗。胭脂是当年他为她亲手捉的一只蝴蝶，那个时候的他们还是一副小儿女的情态，娇俏可爱，谁也没料到那只蝴蝶没多久就死了，如同他们无可预知的后来。
　　哥哥在旁边说：“詹尹虽然对不起乐罗，她却一直在等着他回头。”
　　只是，直到最后，詹尹都没能见乐罗一面，但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乐罗了。
　　那时的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物是人非。

　　燕未然离开后，我才看清我们前世的样子。
　　他大概已经不记得了，他是少昊的远亲，在冀望山上修行，我是一只灰讙。
　　修练、追逐，不过是一场最简单的相伴，不过是一段最普通的缘。
　　两千年前，高辛少昊夺取天下的时候，恰是他成仙的日子。却正好遇上黄疸蔓延，而正是他的泄密，祸及我的亲族。
　　被掏心放血，这也许就是我无法逃脱的命盘。
　　他虽然无情，却最终没有杀我。他终于因为拯救天下苍生而成为上神，从此守护玉山、衔珠浴灵。
　　而玉山圣母怜惜我孤苦无依，把我交给恰好在那一场天下之战中失去四公主的青丘离沔一家，我从此换了身份，成为离泱。
　　四公主的未婚夫白落难以接受四公主被她人代替，想要从中阻拦，被瑶池圣母和离沔共同封印于青丘后山的浮夕洞。
　　所以后来的白落才会如此恨我，所以他才会如此地恨哥哥。
　　但是我已被伤及五灵，只有靠四公主的九心丹，两千年中还要历经每隔百年的劫难，才能痊愈，否则便会魂飞魄散。圣母便以玉山之力把九心丹植入我体内。
　　但只是痊愈而已，我永远也修不了仙体。我并不是青丘狐族，自然没有所谓的九条命可以九生九死，也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变换人形。
　　更重要的，我是不可以跟拥有仙体之身的上神相结合的。
　　现在看来，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让我家破人亡，身份不明，我的失误也导致了他被贬凡间，染上一生的污点。
　　罢了，我和燕未然，就当是谁也不欠谁了吧。我们注定无缘。
　　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我，注定要孤独地走下去。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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