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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恭喜道友，你怀上了（下）
怀……上……了……
轻飘飘一句话重若万斤，脑子里一团糨糊，耳朵边无数小家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怀上了！怀上了！”
我脸僵着，胳臂僵着，身子僵着，舌头也僵着，眼珠子倒没僵，但是也不知道看哪好。
铁簪子吹了吹盏中的香茶，面色沉静如古井，一脸的君子坦荡荡。古丈夫不知道何时对云房中那一幅葛洪烧丹图产生了莫大兴趣，偏过头去仔细研究起来。云娘子轻展开鸿鹄扇，不发一言。
“这个……掌教，贫道自认下山以来也算洁身自好，你说我怀上了……那我是怎么怀上的？”
怎么怀上的？这是个很无厘头的问题，但是现在对我而言真成了个大问题。
“白鶂相视而风，百虫鸣应而风，这都是天地之常理。昔日华胥之女感气而生羲皇，玄鸟投卵而生契，凡女吞李而产龙，都不算什么新鲜事了，万事不出天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这算哪门子歪理呀！”
“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喂，牛鼻子，你不是打算让我就在这天师洞里坐月子生孩子吧。”
“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在修行门中生孩子是会有损我们青城派的声誉的，特别还是在掌教清修石室这么地位超然又有灵性的地方。”我万分诚恳地如是说道。
一个信口开河的神仙客，一个满嘴跑火车的少年郎，我两个就在这清修云房里进行着这种非常没有营养的对话。云娘子半偏着头，鸿鹄扇掩着口，却见那鸿毛羽扇抖得厉害，古丈夫干脆整个人都背过身去，肩膀却塌了下来，看样子也忍得十分辛苦。
“道友在我青城山门中身份有些特殊，要在贫道云房中生产，倒也使得。”铁簪子淡淡一笑，三缕如墨美髯宛如剑锋般在石室中扬了起来，看起来也颇有道高德深之士的派头，“只是贫道不过一介地仙，又不精擅卜筮之术，所以还有一事请教，道友即将临盆，不知这孩儿是何方神圣的血脉？”
说到这末一句，却见这谣传中有名的地仙爱妻家目中透出几分寒光来。
“对的，对的，本派乃东华法脉，火龙嫡传，教下得意门人竟无端有了身孕，岂可马虎揭过？”我还没答话，旁边有人已经惟恐天下不乱地接了一句，将拂尘一摆，语气中已带上些许杀气，“若有人污了弟子的清白，以至门人未曾婚嫁先有身孕——我青城上下却不是小门小户的庄户人家，这个便宜娘家，是断然不做的。”
我没想到一句气话，竟让掌教真人和风禽散人这两个人老成精的所谓前辈抓到破绽，反咬一口，仿佛我真的怀孕了一般，不由得有些抓狂。正憋着口气不知如何发作，却觉得丹田中一股阴寒之气直冲肺腑，一口气活活憋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好似那北极熊吞了个冰疙瘩，吐也吐不出，咽还咽不下，急得我瞪圆了双眼使劲去看那铁簪子和古丈夫。可是这俩道高德深的高人，只管装糊涂，凑一起研究起什么“召集青城一子七真联名发鹤羽帖广告天下修行之人，为煮酒成云讨个说法”这种一听就是瞎白话儿的事来。
我只觉那道寒气堵在嗓子里上不得下不得，眼看着就要憋过气去，一柄鸿鹄绒羽为扇面，白象灵牙作扇骨的羽扇轻巧倒转，冷不丁敲在了我胸口檀中穴上。
扇柄虽未触肤也生凉，一点淡淡气息透过道服传入我百肢百骸，却是温润无比的正宗道家仙气，这一点仙气度过来，只听得嗓子里咕噜一声，那一道阴寒之气又变得乖顺无比，重新回到丹田里潜伏下来。
云娘子那温柔而不失婉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古说你看了天籁灵婴图已初窥大道，怎么火性还这般大？”
火性大？任何正常男人听见自己怀上了哪有不发飙的？我能忍到现在还没有拔出剑来欺师灭祖，排除了根本斗不过这两个早已修成地仙的怪大叔这个根本原因之外，也可以说是相当相当好涵养了。
轻笑一声收回了羽扇，云娘子随即又温声道，“欲降众魔，先净汝心，心若不净，如驭猛虎，少有倦怠，立伤己身。《虚靖天真品》中这一篇炼魔真诀最合你如今情况，可以……”
她话音未毕，我依言运气，身上立即透出一层青蓝光虹，虚虚实实间隐约可见着一道龙气盘于身侧时隐时现。
龙气一现，石室中温度骤然下降，可是我面前这三位可都是得道高人，一点不觉得寒冷，依旧没有长辈气质地说着冷笑话：
“千岁寒虬内丹果然不同寻常，炎夏之日，有了这宗宝物，冰李凉瓜，正是消暑的好法子。”
“古道兄，以我看来，毒龙珠天性寒毒，煮酒又非什么清冷如冰山般的人物，修炼此宝却是气质不符。”
“只是想我等调和坎离捉龙伏虎，也只不过在丹田中虚结胎形，想要养就婴儿，还须百年苦功，如今这小子修道不多时候竟一举结胎，不想却结为鳞介之形，诚为娲皇氏以来未有之奇观也。”
“哈哈，万事不出天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
………
…………
所谓的“怀上了”……是说丹田结胎……么……
我阴沉着脸看看笑得十分惹厌的古丈夫，再看看一脸正直的孩儿面掌教真人，好半晌终于吐出来一句：“几位，我好像长得不太像傻瓜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劳驾给我个正常点的答案可以不？”
像要特意无视我眼中的杀意一般，铁簪子和古丈夫再度默契地一个捧起茶钟闭目喝茶，一个转过头去研究字画。
云娘子神情古怪似笑非笑地朝掌教真人们扫了一眼。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你祭炼法宝时出了点小差错而已。”轻描淡写地如此说着，云娘子很用力地抖开羽扇，轻轻扇了扇风，“天下剧毒妖物的特征我几乎都知道，煮酒。每一样我都知道。你遇见的东西，被当作寻常毒蛟了么？并不是的，这东西蛟吻苍髯，铁背青鳞，身具至寒丹气，能污损诸种法宝飞剑，看似蛟龙，其实是一条异种寒虬，只要寿过千年，将剧毒内丹养成婴儿，将元神附上去，立能变化人形。就算有什么妖魔抢了它的内丹采补，这狡猾东西也能将一线真灵附在内丹上，伺机夺舍，反客为主。”
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事实上，被你炼化而依旧不太老实的这片寒虬丹云，就是这么一颗挺棘手的内丹……不管怎么说，虽然这东西受你祭炼，但是放任它盘踞在丹田里，一样还是很麻烦。”
“……有多麻烦？”
“至寒之气壅塞丹田，与本命真火萃结一处，形如结胎，实非结胎。若放任不管，只怕从此修行事倍功半，终不能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纵修持百十年，仍落旁门，势必转劫轮回，那时便求一鬼仙，亦不可得。”
“噢。”我听她说得严重，心下也颇忐忑——要真如她所言，我不就成了废人一个么——不觉问道，“不知前辈可有妙道教我，以度此劫？”
云娘子见我问得诚恳，不由掩扇笑道：“法子却也有，只是你日后须不得后悔。”
“前辈既然说得，贫道上天入地也一般能做得，只管说吧。”
“既然如此，煮酒你可将随身财物并法宝飞剑道书全数上缴掌教真人。再烦请古道友将那口去年腊月刚炼就、尚不曾杀生染血的冰梅剑取来，这就助煮酒兵解转世，来生再重返我青城山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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