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作者:红裘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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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观戏


      我就这样信步的离开,忽然觉得身后有些静。猛然间觉察到,自己的离群举动,是有些突兀的。些微的悔意泛上心头——却无法回头。冬日的阳光向来能穿过凛冽不尽的冬风传递一抹暖柔,而今日的阳光混着背后诸人的目光,却仿佛一把芒刺戳在背上。
      我尽量轻松自若,走到回廊口处,稳着小小的身躯,抬高了脚,一步步迈上台阶,跳上回廊,然后奔着快雪轩方向跑跳而去。远远的听见橘梗橘枝也若无其事的招呼众人奔福泽堂去了。
      回到快雪轩,我将一块手帕子丢进水盆里,磨洋工似的洗了好半天,生怕有人再来找我。然而直到手帕洗完,晾在竹竿上,也没有人来。这让我很庆幸。然而只是庆幸了一会儿——很快的,我饿了——一大早甄家祭祖,主子们都不吃饭,奴才们自然也没的饭吃。
      开始,我并没有把这点饥饿之苦放在心上——中午再吃就是了。然而,直到我盼过了中午,还是没有人回来。
      甄嬛自然是带着流朱留在福泽堂与父母兄妹团聚用餐了,可周妈小蝶母女为什么也没有回来呢?莫不是福泽堂仆人们也在聚餐?
      直盼的日头偏了西,我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偷去了厨房,竟找到了一块仅有的剩菜馍,顾不得又凉又硬,三五口便吞入了肚中。吃完了心中暗想,晚饭甄嬛肯定也是在福泽堂用了。难不成自己今年的除夕,竟要饿上一天一夜了么?
      不会的,我想到了师父。有心立刻就去松客堂,转念又想毕竟是白天,被人发现了不好,于是尽力忍住了。一个人没事做,便在屋子里练功打坐。
      直忍到天擦了黑,我刚跳下炕,准备去找陆乘风的时候,忽然听到快雪轩院子的门支扭了一声——有人来了?
      我趴在门口偷看,只见一个女婢推门而入,正是福泽堂的连翘。她进了院子便喊:“浣碧在哪个屋子?”
      如是喊了两声,我推开门走了出去,怯怯问道:“连翘姑姑,你找我么?”
      “废话,不找你,我叫你的名字干嘛?”连翘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夫人说了,大家伙都在福泽堂守岁,你也不能例外——赶紧去吧!”
      “啊?”我立刻愣住了。连翘皱了皱眉,白眼道:“磨磨蹭蹭的摆什么小姐的款儿,丫头的命罢了!”言罢,转身先去了。
      我知道连翘的厉害,不敢辩解,亦不敢不随她去。就这样出了快雪轩,上了回廊,随着连翘赶往福泽堂。此时回廊两侧的红灯早已亮了,远远望出去,有如一条红色长龙蜿蜒曲折。而小小的自己便仿佛踽踽走在那巨龙的腹中,怎么也走不到出去。
      我望着廊檐侧的两排红灯——每个灯笼上都描了个硕大醒目的甄字,夜风吹过,那两排甄字在风中飘荡旋转,以为转不见了之际,复又转回,似乎提醒着我什么——元氏,她出于什么心肠,要我去福泽堂?对小孩子的怜悯么?她似乎又没那么好心。杀我?似乎更不可能——大过年的,多晦气!而且她肚里的孩子还没安全出世呢。
      想到不会死,一颗心定了许多。
      进了福泽堂的院子,只见一座戏棚伫立眼前。向着院口方向是戏台的后方,有棚子挡风,什么也看不见。我绕过了戏棚,只见福泽堂里,甄远道一家子仆婢簇拥着坐着看戏,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干鲜果品,琳琅满目。堂内四角摆着七八个炭盆,烘烤的福泽堂暖室如春。堂外廊檐下则挤满了普通的下人们,有坐着板凳的,有倚着廊柱的,都在等着好戏开场。周妈和小蝶母女也在人群中挤着。见此般情形,便不难理解周妈为何不择手段的为小蝶谋前程了。做个上房丫头,可以陪主子们,在宽敞暖和的屋子里一起乐,而普通下人,只能在外面挨冷受冻。
      周妈看到了我,脸上浮现了一抹担忧之色。我为那一抹担忧之色感到心肠倍暖了。
      我穿过众人,进了福泽堂,连翘先复了命,然后退下了。然后是我,给以甄氏夫妇为首的众主子们请安,此刻没人搭理我,元氏正众人簇拥着拿着本戏单点戏呢。既然没人理我,我也便悄悄的退下了,和流朱一起站在甄嬛的身后。瞥了一眼桌子上琳琅满目的吃食,腹中越发饥肠辘辘,于是努力克制着不再去看。
      元氏终于点了出《紫钗记》。于是有人把戏单交给戏班的班主,让戏班准备去了。
      我的戏曲知识很空乏,并不知道《紫钗记》讲的什么故事。但当好戏开锣,第一场《元宵观灯》上演时,恍然醒悟——周妈曾经告诉过我,甄远道和元氏是在元宵灯会上认识的。想来元氏点这出戏,是为了纪念她夫妻二人当年在灯会上的浪漫邂逅了。戏中霍小玉是霍王府的千金小姐,李益是陕西落魄才子。用来比拟甄氏夫妇,果然合适。
      一初戏从头演到尾,差点用了两个时辰,中间以橘梗橘枝为首的仆妇围着甄氏夫妇奉承不尽——这个说他夫妇二人,一个才子,一个佳人,跟戏里唱的一模一样,都是天作之合。那个又说,那霍小玉哪有咱们夫人命好?她几经波折,差点病死,才和李益结合在一起。夫人却和老爷长相厮守,白首到老。
      耳听着这么多受用的话,元氏只是不动声色的用着茶果,矜持而有仪态。此时,我是没有心思听他们说这些话的,我已经饿了一天了,还要在这里木头一样站着,实在有些煎熬不住,腹里的饥饿之火,一阵阵烧燎我的腔膛,把那里烧的空空的,仿佛什么也不剩。好不容易那股饿火才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却是虚弱和眩晕。天知道饥饿对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意味着什么。我虚脱的几乎摇晃摔倒,亏得流朱悄悄扶住了我,悄在我耳边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我白天一整天没有和她在一起,她已经想到我会挨饿了。我唯有点头。流朱立刻转身,我连忙拽住了她,焦急的向她摇头——连稚子流朱都会想到我挨饿,那帮主子们又怎会想不到?大概元氏此刻,正等着我向她张口乞食呢吧。
      流朱愣愣的看着我,虽不解,却还是点了下头,接着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一块糖果,剥开纸箔,趁着无人注意,将糖果塞进了我嘴里。我口里含着糖,自然是甜的,心里更是暖的,眼泪止不住的要冒出来,忙低头狠狠抹去了。
      本以为那块糖可以解些饥饿,谁知,却将胃里那股饿火又勾了上来,满腹有如火烧,却只能继续熬着。
      一初戏演完了,伶人们要休息片刻。甄远道吩咐德福德全把准备的茶点果品给戏班们送去一些,仆人们这么熬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元氏也命橘梗橘枝将桌上的零食碎点分发给仆人们些吃。分到我的是两条山楂卷儿。流朱的是一块绿玉糯米栗子糕,她却没有吃,悄悄塞给了我,我吃下了那块糯米糕,接着又吃下了两片山楂皮,虽知山楂是开胃之物,并不解饿,可眼下,我实在没其它东西可吃,只得吃了。
      才是二更天,戏班歇了片刻,又来请主顾们点戏。元氏把戏单让给甄远道:“老爷点吧!”
      甄远道又推了回来:“还是夫人点吧。”
      于是元氏将戏单擎在手中,上下看了一回,突然道:“再点一出《西陵柏》吧。”
      “什么?”戏班的班主以为自己听错了。
      元氏眉梢一挑,口角蓄着笑意道:“《西陵柏》。”
      “啊,是,是——夫人。”班主不敢得罪主顾,只得答应。
      甄远道脸上却变更了颜色道:“夫人,这出戏的确,的确有些……”
      “不合时宜么?”元氏笑了笑。
      甄远道有些尴尬:“夫人想看这出戏,什么时候看不成,何必赶着大年除夕呢?多少有些晦气……”
      “妾身方才要老爷点,老爷偏不点,妾身点了,老爷又说不合适。……”元氏有些委屈。
      甄远道一时语结,甄嬛纳闷道:“西陵柏?——爹爹因何觉得此戏不合时宜?”
      甄远道无法解释,元氏抚着爱女笑道:“怎么,嬛儿想看?”
      “嗯。”甄嬛点了点头,笑道:“爹越觉得这出戏不合时宜,女儿反倒越发好奇想看了。”
      “也罢,娘也想借着这出戏,告诉你一些道理呢。”元氏说着,将戏单丢给了戏班的班主。班主忙接了戏单转身去了。
      我冷眼瞥了下元氏,心中暗想——初次相见,以为她是个贤厚之妻,到如今却是越发看清了,原是个说一不二的悍妇。——心中虽然腹诽,却也和甄嬛一样好奇——到底是出什么戏呢?
      只见戏台上来开帷幕,却是几个浪荡少年,结伴游春,调笑戏语,布景后是一部香车若隐若现,那些少年便追着香车,引颈盼望,口中高呼:“油壁香车来了,油壁香车来了!苏姑娘……苏姑娘……”然那‘苏姑娘’并不回应,始终一袭朦胧娇影。
      福泽堂内,甄嬛好奇道:“娘,那女子是谁?好大的架子。”
      “哦,她的名字么,叫作苏小小——一代诗妓。”
      “诗妓?”甄嬛笑了笑,“这诗妓的名字未免太小气。她可算得上才女么?”
      “算的上。”元氏轻答,又对女儿道——“看戏。”
      “是。”
      戏台上一时又演到那女子乘车出游踏春,同时又有一青年小生粉墨登场,他手里提个马鞭,当作‘青骢马’,两人在台上各自吟诗赏景,绕来绕去,终于相遇。甄嬛又向甄远道道:“爹爹,这男子又是谁?”
      “是位名叫阮郁的青年才俊。”——不知为何,甄远道的声音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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