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还朝

　　雁回静静的推门，静静的跨出了院子。

　　一轮明月静静的挂在天际，冷漠的月色淡淡的洒在院子的牌匾上，那“莫失莫忘，不离不弃”八字显得别样的冰冷讽刺。

　　雁回看了一眼那牌匾，冷冷的笑了，忽然像自言自语般轻轻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朗朗笑声响起，一人缓步而来，白衣如雪，手摇折扇。

　　“回儿的听力果然是越来越好了。”

　　“不敢当。”雁回嘴角微微翘起，扯起一抹无懈可击的微笑。“西魏嫁长公主这样的大事，你却竟然自己跑到这儿来了。”

　　“大事？不，”子远脸上笑意更浓。“不过是大魏深宫少了一个女人，东秦深宫多了一个女人，这也算是大事么？”

　　雁回侧首斜视着他，从心底涌起的寒气慢慢的把脸上笑容抹去。“你真的是什么也不在乎的吗？”

　　“不，”子远又摇了摇头，笑叹：“我在乎你……和我自己。”

　　雁回大步走到他跟前，漫不经心的在他肩上戏谑的戳了一下，笑道：“在乎你自己那时天经地义，可你别把我也拉下水去。”

　　“子远什么时候对过你说过谎了？”他的笑容依旧像狐狸圆滑完美，看在她眼中却总觉有些刺眼。

　　她记得，他说过，他宁愿不说，也不会骗她。

　　诡异的感觉由心底升起，雁回撇了撇头，压下了一切五味杂陈，正色道：“我见过了僖嫔云景。”

　　子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雁回微微冷笑：“看来你早已知道了。”

　　白衣狐狸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不发一言，恍惚在等着她开口。

　　“云景知道熙宁帝对景德继后的爱恨，所以她根本就知道熙宁帝见了我以后会把我□□。”雁回的声音异常的平淡，像一潭再也不会起半点涟漪的死水。“云景是徐然的暗棋，她知道的，那个人根本都知道，从来都知道。”

　　子远完美的笑脸变了变，眼眸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她过于平静的目光，良久，只是轻轻道：“你不想说的话，便不要说罢。”

　　雁回却刻意的对上他的眸光，微微一笑：“死都死过了，又有什么好忌讳的？”

　　男子本来清澄透彻的目光里忽然有些闪闪缩缩的怜悯。“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雁回不答反问：“子远不是应该先表出对那个紫晶长命锁的疑惑么？”

　　子远一怔。雁回干笑道：“暗影那日既看到了我进城外那别院，今日也应该看到我在城门前的失态。”

　　子远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叹了一口悠长的气，一声叹气里彷佛夹杂了五味情绪，丝丝条条，纠缠不清。

　　“你喜欢说便说罢。”

　　“那我可以不说吗？”

　　子远笑了，随即敛去笑意，凝重的点了点头。

　　就在她对他大别于以往霸道的宽容时，却听他轻轻道：“江源出使东秦，必不是纯粹的恭贺秦帝大婚或者借机羞辱东秦这么简单。”

　　雁回想起了那个长命锁，顿时感到胃里一阵不适。

　　子远忽然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江源想杀东秦一个措手不及，有什么行动必会在这几天进行——那么，我们便反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好？”

　　雁回轻轻把手搭上了他伸出的手掌上，他的五指包围着她的手收紧，冰凉的寒意透过交接处渗进她的手臂里，和自身的寒凉混在一起，却不知为何徒地涌起一种温暖的感觉。

　　“子远……”她忽然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却是欲言又止。

　　“嗯？”子远微一挑眉，淡淡而笑。

　　雁回叹了一口气。“没什么，走吧。”

　　两个男人，一脸一模一样的纯白面具，一身一模一样的白衣、手摇一模一样的折扇，手牵手的走在宽阔的天街上，给人一种奇诡的感觉。

　　可是奇诡的事在邺城这个东秦第一城里是每日的家常便饭，邺城的人早已见怪不怪。

　　一抹黑影在邺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飞掠，飞快如风，动作奇诡。

　　可是奇诡的黑衣人在邺城这个东秦帝京里是不可以看见的东西，邺城的人早学会了什么是可以看见的，什么是不可以看见的。

　　雁回却看见了那抹黑影。“荆南车骑将军江源！”

　　子远牵着她的手蓦地收紧了一下，脸上的微笑变得耐人寻味。“他果然是等不及了。”

　　雁回轻轻一笑。“我今天给他明着下了警告，他必定会心虚，想要尽快完成他此行真正的任务——那么，我们只要跟着他，便能对荆南的诡计了如指掌。”

　　子远把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嘻嘻一笑：“回儿真是青出于蓝。”

　　“不敢当。”雁回拉着他的手，提起一跃，无声无色的追了上去。

　　江源却很快在最近的一条小巷里停了下来。

　　那条小巷竟是如她搬进丞相府前住在的那条胡同一般的破旧，狭窄得只能同时通过两个人，墙身油漆剥落，在夜空下恍如凝固的血迹，阴森诡异。

　　一个男人正坐在胡同深处一间没有门的屋子外，嘴里嚼着不知名的草叶。

　　江源放慢了脚步，悄无声色的走到了他跟前。

　　男人似是看见了地上高大颀长的影子，缓缓的抬起头来，目光从地上的影子缓缓移到了面前之人哦脚上，在缓缓的往上移，直到停在了江源的脸上。

　　江源从怀中掏出了一物，却是一个卷轴。

　　雁回伏在二十步外的屋檐上，静静的看着江源，只见他缓缓的打开卷轴，一副画像顿时呈现在男人的眼前。

　　她只隐隐约约的看见了画中人的轮廓，忽然联想到些什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拳头一下子攥紧。

　　江源沉声问：“先生可有见过画中人？”

　　男人吐出了口中嚼碎了的叶渣，目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江源脸上没有半点失望之色，把画卷卷上，收进怀中，却又掏出了另外一件物事。

　　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件物事正是日间从江源怀中掉出来的紫晶长命锁。

　　手心滑滑的，竟是渗出了冷汗。那幅画像，那个长命锁……这江源来东秦真正的目的，竟是来寻人！

　　只见地上坐着的男人摇了摇头，又放了一片不知名草叶进口里咀嚼，嘿嘿哼哼的哼起不知名的歌儿来。

　　江源作了一揖，转身离去，没有一丝气馁之意。

　　雁回跟在江源“上面”徒劳无功的走了一整夜，半个帝京的小巷都被他走了个遍，直到晨曦破晓的时候，终于来到了一条弯曲婉转、毫不起眼的胡同前。

　　心彷佛顿时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熟悉的感觉徒地漫上，奇诡的熟悉，熟悉得要把早已埋葬了的记忆统统唤醒。

　　那一段她从来不想记起，也从来不曾深究的记忆。

　　胡同口的那户人家忽然探了一个头出来，接着是一个反转的水盘，一盘水几乎都淋在了定定站在门外的江源身上。

　　半睁着惺忪睡眼的中年女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门外的江源，懒懒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雁回记不起胡同里有这么一个人，也许是近八年才搬进来的。

　　江源再次卷开了那幅画像。“大姐可有见过画中人？”

　　女人的摇头让他脸上微微的失望又重了一分。

　　“那这个长命锁呢？”

　　女人看了半晌，再次摇头。“这长命锁以紫晶制成……倒是很特别。”

　　木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江源掉头走出胡同，雁回悄无声色的下地。

　　她却没有跟在那荆南将领的身后，而是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掉转了头，往弯弯曲曲的胡同更深处走去。

　　另一抹身影悄无声色的落在地上，面对面的站在她跟前三步处。

　　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暖暖的，柔柔的，却让她不禁僵住：“你认得画中人，也认得那个长命锁。”

　　雁回点了点头，没有打算欺瞒于他。“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子远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执起她的手，任她领着往胡同深处走去。

　　“子远，你知道我入宫之前的事么？”

　　子远依旧温润的微笑着。“一点。”

　　雁回笑了，笑靥里却恍惚弥漫着朦朦胧胧的忧伤。“你知道吗，这是我住了八年的地方。”

　　子远难得一怔。“这胡同……”

　　“是啊，这就是过去的我。”雁回嘲弄一笑。“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奶娘——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子远默然不语，只是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分。

　　雁回忽然欢快的笑笑，“幸好胡同口那户人家是近几年搬进来的，认不得那幅画像，也认不得那个长命锁，我们才能早江源一部。”

　　雁回在一堆空酒桶旁停下了脚步，放开了他的手。

　　长且窄的小胡同只有三四步阔，堆得比墙还要高的酒桶已几乎横占了整条胡同，只能侧着身子勉强通过。

　　雁回浅浅笑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事，攥在拳头里，忽然微微一笑，在白衣如雪的男子面前摊开了手掌。

　　掌心上的，正是一个紫晶长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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