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倦

　　轩辕离闭着双眼，睫毛都在打颤，握紧了拳头就要开口，身旁的王茜却轻笑道：“这橘子都是从一颗树上摘下来的，姜王爷觉得这个酸涩，说不定下一个比它更酸涩。并且每个人的口味不同，姜王妃怀有身孕，对吃食自然是挑剔了些。若是二位不喜，不吃便是。”

　　“本皇子觉得还是二弟家的橘子好吃些，大臣们怎么都来平王家吃橘子了？”待邱蓉正要开口时，瞭望亭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如冬日里的冰冻之声，又如春日里的河水荡漾，这声音，邱蓉听着耳熟，急忙转过头去。亭外，正走来一位风姿卓越的白衣男子。依然是那身白衣，依然是那把折扇，依然是那般温雅笑容。只是身边却多了一位牵着他的青衣女子。

　　女子长的亭亭玉立，细眉大眼，尖脸小口，看来也只有十四五岁年纪。站在男子右侧，紧紧握着他的手。

　　“今日大哥怎么就得闲过来？”轩辕倔望见来人突然起身。

　　“臣等参加大皇子。”在场官员立即给轩辕律行了一礼。

　　轩辕律摆了摆手，牵着女子的手来到席间坐下。他的眼睛半眯着，看不出他的视线看向何处。
　　“听说平王妃怀了身孕？可真是一件喜事。”轩辕律接过青衣女子给他倒的茶，抿了一口轻笑道。

　　“多谢大皇子前来贺喜，昨日我还差人我到京北府邸请您，可是下人们都说您不在。”平王妃王茜起身向轩辕律微微行了一礼，又瞟了一眼垂着眼帘的邱蓉。

　　轩辕律轻笑一声并没有接话，王茜只好坐下不再开口。邱蓉抬眸望了一眼轩辕律，他依然半眯着眼睛不去看人，哪怕是身边的青衣女子给他奉茶他也不抬眸瞧上一眼。邱蓉忽然心下一慌，端茶时撞翻了旁边的酒杯。

　　酒杯落地而响，众人纷纷移目过去，轩辕律眯着眼睛侧耳静听。如此一来，邱蓉更是大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看不见？

　　“蓉儿可是哪里不舒服？”轩辕倔见她突然面色惨白，温声问道。

　　此时轩辕离这才抬眸望了一眼邱蓉，仍然一言不发。

　　“我没事，许是酒气太重，我有些胸闷。”邱蓉平复一下心神，轻声回道。

　　“那本王带你出去散散心。”轩辕倔满是关怀地问道，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不用了，让枣儿陪我出去走一下就好。”邱蓉轻轻起身，垂着眼帘不敢看轩辕倔。

　　“也好，枣儿好生照顾着。”轩辕倔并没有阻止。

　　“是。”邱蓉的新进贴身丫鬟枣儿立即行了一礼。

　　邱蓉随了丫鬟轻轻步出了瞭望亭，在场人却突然没人言语。姜王扫视一周，端着酒杯细细抿着，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方才微臣说的事情，怕是在场之人都没有异议。眼下大皇子也在场，不知勇平王有什么交代，臣等自当万死不辞。”宰相王仁突然走到台中跪地给轩辕离行了一个大礼。

　　“臣等万死不辞。”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走来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轩辕倔只是抿着酒一言不发，轩辕律却挑唇轻笑。王茜见他们二人这般反应不免有些紧张，蹙紧眉头扯了扯轩辕离的衣衫。轩辕离依然闭着双眼，抿紧了双唇，过了许久突然起身，冷哼一声提摆出了瞭望亭。

　　众大臣见轩辕离突然离场，均为不明地望了一眼宰相王仁。王仁站起身，望了一眼姜王，冷哼一声坐回了位置不在言语。

　　王茜急红了双眼，急忙起身朝轩辕离追去。她与父亲周旋了数日，连太后都被他们囚禁在了后宫，而眼下轩辕离怎就突然冷漠不语。

　　出了瞭望亭，邱蓉就漫步到了瞭望塔下，抬头望了一眼被爬山虎缠了半个腰身的高塔，心中一片酸楚。

　　那一句“哪怕需要一双活灵灵的眼睛，我也会给你拿来。”难道不是她在做梦？难道她自己的眼睛当真是他的？邱蓉不可置信地一直摇头，伸手摸向这双眼，他为何这般做？哪怕她瞎了也不想欠他。

　　“王妃，您没事吧？”枣儿见她忽然痛苦地摇头，急忙关切地问道。

　　邱蓉甩开她，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拽起瞭望塔上的一根爬山虎，发了疯地向外拉扯。她用力过大，一根爬山虎被她啪啦一声扯断，叶子随着掉落。忽然有些恼怒，她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可他为何偏偏要这么做？眼下她恨不能把眼睛挖了还于他。

　　“王妃，您怎么了？小心腹中胎儿。”枣儿见她这般抓狂，吓得都快哭出声来。

　　邱蓉扔掉手中青藤，闭起双眼气红了脸。忽然有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邱蓉怒喝一声：“你为何这般做？”

　　来人停下脚步，摆手让枣儿退下，枣儿有些为难地望了一眼邱蓉，无可奈何地退到了一旁。

　　邱蓉的肩膀微微颤抖，手里还有一片青叶被她紧紧攥着。张口想要再问话，身后那人却唤了一声:“邱蓉”。

　　邱蓉急忙回头，她以为来人是轩辕律，不想竟然是平王轩辕离。她望着他瞪大了双眼，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开口。

　　轩辕离却走近她，俊朗的面容上尽是忧虑，开口哑声道：“我不想做皇帝，我也知道我永远都争不过二哥。”

　　邱蓉平复了一下内心，缓上笑容劝慰道：“你也不必这般难过，我和你二哥自然知道你没有那个心。若你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和你二哥都会为你解决。”

　　今日前来，她与轩辕倔早就做好了准备，若轩辕离无称帝之心，他们自当放他一码，还如当初兄弟那般对他。眼下他跑来说出这话，邱蓉也总算放心。

　　可轩辕离却突然跑上前拉住了邱蓉的手，邱蓉一惊，急忙后退，试图甩开他。

　　“邱蓉，自中秋之夜见你那日我便爱上了你。你如仙女下凡，让我无法自拔。可你是二哥的妻子，我没有办法，我只恨太后赐婚时没有把你赐给我。”轩辕离突然抓着她沉声说出此话，望着邱蓉的眼睛满是柔情。

　　邱蓉蹙紧了眉头，不可置信地低斥一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样只会害了你自己，姜王念你是兄弟，已经放你一码了，而你怎么就这般糊涂？”

　　轩辕离冷笑一声，抓着她不肯放手，“你跟我走，我们远走高飞，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养着。我不要荣华富贵，我不要做皇帝，我不要做王爷，我只要你。”

　　“你疯了？他是你二哥，他会杀了你。”邱蓉挣扎要摆脱他，心中满是失望。

　　“我没疯，我爱你，邱蓉我爱你，跟我走。”轩辕离却如同失去理智，抓着邱蓉胡言乱语。

　　“邱蓉，你这个贱人。”身后突然一声女子尖叫。接着就有一个白影扑了过来。

　　王茜急急追来，却让她看到了这么不堪的一幕，冲上前就向邱蓉的脸上扇去。却被轩辕离一把抓住她扬起的手掌，低吼一声：“滚，与你父亲一起滚。”

　　“我滚？”王茜瞪着大眼望着轩辕离，厉声喝道：“我王茜怎么就嫁给你这么一个懦夫？我辛辛苦苦扶你坐上皇位，你却与自己嫂嫂做这般苟且之事，轩辕离，你真是让人恶心。”

　　轩辕离则冷笑一声，狠狠甩开她，“既然恶心，就带着你的父亲赶紧滚出王府。”

　　“你...”此时王茜气的面色通红，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一向温雅的人儿也失去了理智，心中的痛苦和失落让她浑身颤抖。泪水从脸颊滑落，眼前夫君却别过头不愿看她。再无这般绝望，她只觉有些可笑，瞥了一眼垂着眼眸不做声的邱蓉，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把她推下了假山。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待轩辕离反应过来之时，邱蓉已经向假山下滚去。假山虽然不高，有孕之人滚下去胎儿必定难保。轩辕离惊吓得发不出声来，王茜却在一旁冷笑。

　　“蓉儿！”轩辕倔急急赶来时邱蓉已经落下了假山，身下一片鲜血正慢慢染开。

　　邱蓉昏迷七日。这七日里，平王妃因杀害姜王妃及父亲王仁有造反之心，被姜王轩辕倔株连九族，曾与宰相勾结的大臣也均被革职流放。平王府被查封，平王轩辕离被关进姜王府的刑房大牢。

　　邱蓉醒来时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倾听了一会雨声才慢慢睁开了双眼。床边坐着轩辕倔，床头站着泪流不止的枣儿。

　　“蓉儿，你觉得怎么样？”轩辕倔凑近她，轻声问道。

　　他的热气喷到自己脸上，温暖了片刻却又有些冰凉。她颤抖着手向自己的肚子摸去，摸到的不再是隆起的肚子，却是一层厚厚的棉被。她摸索了一会，腹前一片平坦，这种感觉却如同万箭穿心，泪水无声地流下，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来。

　　轩辕倔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抓起她冰凉的小手，灰暗的眸子如同受过千万重伤，劝慰道:“蓉儿，日后你还会为本王生好多孩子。眼下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子。”

　　“倔。”邱蓉望着憔悴不堪的他，终于唤出了一声。

　　“蓉儿！我在。”轩辕倔抓紧她的手，她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抽去了所有情感，只是一味地流泪。
　　枣儿在一旁盈盈哭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万分地指责道：“王妃，都怪奴婢照顾不周，是奴婢的错，请王爷王妃惩罚。”

　　邱蓉闻声努力着要起身，却被轩辕倔又安抚在了床上。他蹙眉望了一眼跪地的枣儿，嗓音变的沙哑，“既然有错，那必定惩罚。拉出去与我儿一起陪葬。”

　　此话一出，枣儿却无多大反应，邱蓉却试图起身，虚弱地挤出几句话：“不，她也是无心之举，素日里照顾我已是我欠她许多。这么大的罪过又怎能怪罪到她的头上。我瞧着枣儿就喜欢，把她留在我身边日后好生照顾我就是。”

　　轩辕倔回头望着她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枣儿立即向二人磕了几个响头，泣声道：“多谢王爷王妃的饶恕之恩，日后枣儿定当全力以赴地伺候王妃。”

　　邱蓉轻轻点了点头，仰躺在床上只觉全身疲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如同恶魔般夺取了她腹中的孩儿，即便万箭穿心要了自己的性命，她也不想承受这失子之痛。揪紧了棉被轻声开口：“倔，我累了，让蓉儿休息一会。”

　　轩辕倔伸手抚上她的脸，“蓉儿，你先休息，我让太医过来为你诊治。前朝还有事情要忙，本王稍后再来看你。”

　　如此温暖的手掌，话音刚落就抽了回去。面上还有他的一丝温度，勉强给她扬起一个笑容，不想开口，只好微微点头。

　　轩辕倔又望了她一会才轻轻起身，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枣儿，吩咐道:“好生伺候着王妃，若是再有差错，定会严惩。”

　　“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枣儿立即磕头，言辞恳切，不失为一名心性极好的奴仆。

　　轩辕倔大步迈出了门，邱蓉躺在床上盯着床帘上垂下的流苏坠儿，盯了许久，眼睛都开始酸酸地流出了泪。有了眼睛才能看见着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但是有了眼睛又不一定能看清一些事和物，但偏偏这双眼睛又不是自己的。是初进王府茉莉园中吟诗的人儿，是那日在平王府摸索着端起酒杯的人儿，是他的眼睛，是轩辕律的眼睛。

　　许是盯的太久，久到自己都不知道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枣儿拿了热毛巾上前轻声提醒：“王妃，小产后需要好生养着身子，眼睛不能过度劳累。来，奴婢拿热毛巾为您敷下眼睛。”

　　枣儿很细心，拿着热毛巾轻轻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又帮她敷在眼睛上。温热的毛巾如同温暖的手掌抚摸自己的眼，即可间就轻松了不少。此时门外有太医候着，半个时辰为邱蓉把一次脉。
　　太医提摆进了门，看到躺在床上敷着毛巾的邱蓉，无声地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后刑房着火后极力保下的胎儿最终还是离去，真是苦了只做了几个月的母亲。

　　邱蓉被枣儿好生照顾着，熬了太医吩咐的汤药细心地喂她吃下。自轩辕倔走后邱蓉一言未发，仰躺着身子静静盯着床帘上的流苏坠儿，累了便闭着眼睛休息。

　　直到傍晚，轩辕倔一直未曾回府她才开口询问的了一句，“这几日王爷都是这么晚也不回府吗？”

　　听到问话，枣儿犹豫一会轻声开口：“回禀王妃，王爷说前朝事情忙，有些事需要急着处理，忙到很晚回府也是正常的事。王妃不必担心。”

　　邱蓉淡淡“哦”了一声，坐起身望向窗外。明月高挂，眼瞧着却有几分凄凉，院外有虫鸣叫声，她听的仔细，轻轻启唇：“枣儿，今日是十五吗？”

　　枣儿也转头向外望去，看到那轮孤寂明月，轻声回她：“王妃，今日是二月十六，再过五日就是您的生辰了。”

　　“生辰？”邱蓉喃喃一声，若不是枣儿提醒，她怕是记不起自己生辰的日子了。

　　王妃刚失去腹中孩儿提及生辰她自当的是不喜的，枣儿也没再多说。又等了许久，桌上为她备的晚膳都已凉透，轩辕倔都未回府。枣儿再三请求，邱蓉只好先行休息。

　　翌日醒来，邱蓉没有睁开双眼，下意识地伸手向床边摸去，待摸到身旁温热的身体时，欣慰地松了口气。又摸索了一会，先是摸到了他的手臂，再是他宽广的胸口，接着是他微抿的嘴唇，还有他高挺的鼻梁，他闭着的双眼。这种感觉却比用眼睛看的更让她宽慰舒心。

　　“为何不睁开眼睛看我？”耳边传来轩辕温柔的声音。

　　邱蓉仍然不肯睁眼，轻轻扬唇，继续摸向他的秀发，“倔，我已经把你记在了心里。蓉儿不需要看也能识得你。”

　　她唤的太过温柔，让他心中一疼，伸手摸向她紧闭的双眼，“蓉儿，你会不会怪罪本王？那日若我不执意带你去平王府，今日也不会让你....”

　　“倔，我不怪你。”未等轩辕倔把话说完，邱蓉闭着双眼竟然很准确的捂住了他的嘴巴，“你不是说了吗？日后我还可以为你生好多个孩子。眼下，蓉儿只求你能顺利解决一些前朝之事。有了国，蓉儿才能有家。”

　　不知是她此刻的温柔，还是她的善良大度，却让他张开口发不出声来。曾经许的雨燕双飞，在这个温暖的季节还能有吗？

　　虽说邱蓉身子柔弱，小产之后半月就能下床走动。房屋的窗户上半月里多上了两层窗纸，连洗浴用度都搁置在了偏房里。轩辕倔吩咐的很是仔细，下人们照顾的也很体贴。邱蓉也很是配合，除了倚在踏上看书也不做其他。

　　转眼一月，邱蓉身子大好，只是神情却时常变的恍惚，总是不时盯着一处东西许久不肯移开，瞧着心中有诸多心事。轩辕倔越来越忙，有时忙得很少回府留宿在皇宫里。前朝事，邱蓉不问，轩辕倔也不说。

　　三月春暖花开，杨柳儿抽着绿丝轻轻摇摆。天香园的牡丹花开的正浓，邱蓉每日里都要过去瞧上一眼，今日却不同往日，她也不知何时起最讨厌的牡丹花儿她偏要每日瞧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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