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影无双

　　第二十三章
　　我换了夜行衣，戴好面巾，径直去了城西破庙。
　　老远我就看见庙里透出光来，不由得心中一暖，原来他早已到了。
　　我快步走近破庙，推开门，果然，一个蓝色的身影坐在火旁，凝视着火堆一动也不动。
　　听见我推门的声音，展昭抬头“你来了。”
　　“我来迟了，让你等久了吧。”我有些歉意。
　　“不妨事，昨天你也没说时辰，我怕你等急了，左右无事，便早早就过来了。”展昭一笑。
　　我也火堆旁边坐下“实在是有事脱不开身，所以才晚了。”
　　“没事，正好我也想安静一会，这里挺好。”他眼光在我面上转了一圈，脸色有些疲惫，他转头看我“账册找到了。”
　　“嗯”
　　“又被人抢了。”
　　“嗯”
　　说了这两句话，展昭没有再开口，我也没有再问，我知道，依他的性格，他这会的心里定是难受的紧，事已至此，我又何必多说,不过能从他手上抢到东西的人,天底下应该不多。
　　“你为什么不问原因？”良久，展昭淡淡的问。
　　“我一直认为，当发生事情之后，最重要的是如何挽回，如何弥补已成的事实，至于追查原因，却是要晚上一步了，比如打仗，有人未按计划到达指定的位置，发现之后，首先要做的便是赶快派人补上缺口，若是先查为什么，恐怕败局已定了。”我望着跳跃的火苗“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把握能找回来是吗？”
　　“是的，我能找回来，不过你的看法倒真是与众不同。”展昭有一丝诧异“一般人早问为什么了？”
　　“抢了便是抢了，抢东西的肯定是个人对吧？那么现在主要就是找人了，为什么抢回头找到人了再问他不是好过现在去想，我何必费那个精神。”
　　“不能说你说的对，但也是另一种处事的方法，倒亦不失为错。” “这可奇了，不对却也不错，那到底是对还是错？亏你没有坐镇开封府，否则一准是一泥瓦工，和稀泥的。”我瞪着他。
　　他也看着我，慢慢的，一丝笑意露了出来。
　　展昭虽然时常脸上都带着笑，但那笑淡淡的，或者说只是礼貌而已，很少笑到眼睛里。
　　而这会他的笑从嘴角开始，唇慢慢的上扬，然后笑到眉梢，再到眼睛，他的笑就像春风吹融了寒冰，煞是好看。
　　他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笑意，看到他开心的笑，我的心里也是暖暖的。
　　“我总是说不过你。”他低低的道，带着一丝笑意。
　　低低的声音从我耳畔划过，似是不光是耳边痒痒的，连着心里也是痒痒的。
　　一时间，我觉得连从门外吹来的风都是甜的。
　　“我一定会找回来的。”展昭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就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嗯。”我也低低的应了一声。
　　一时间，庙里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弥漫开来，安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个还不是我最担心的”过了好一阵，展昭才又开口。
　　我心念一转，旋即明白“你是说王关的妻子？”
　　“是”展昭点头“证据一定会回来，可是她现在却是更为危险。”
　　“不错，她肯定是被庞昱的人抓住了”我明白展昭的意思“如果庞昱知道你们已经找到证据，只怕是会狗急跳墙，杀了她泄愤。”
　　“正是这样”展昭的眉皱的紧紧的“所以我已严令今日之事不得外传，以防庞昱下毒手。”
　　“王妻一定在软红堂。”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地方。
　　“我知道”展昭颇为无奈“现在没有证据治庞昱，他便还是安乐侯，总不能硬闯，我也曾找借口带人进去搜过，庞昱倒是配合的很，问必有答，答必详尽，竟是一点没有找到可疑的地方，而且在软红堂周围有人日夜监视，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进出，连庞昱都老老实实的呆在里面，我几次夜探，都没发现问题。”
　　这可是真的难了，硬闯不行，再找借口去查，庞昱即然敢做的如此坦荡，自然是胸有成竹，早有了防备。
　　这个展昭，原来这几日晚上他还去了软红堂，难怪气色那么差，有心劝他，却知说了也是白说。
　　“反常即为妖”我往火里扔了一根柴“庞昱居然这么安份，绝对有问题，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看他还装不装？！”
　　展昭笑笑“这却是不行的。”
　　我也苦笑，原本也只是说说而已，有这么容易，庞昱死了八十回了，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会来头痛。
　　我看看展昭，双眼满是血丝“今日你不要再去软红堂了，好好休息罢，我去看看，就不信庞昱这么沉得住气。”
　　展昭揉揉了太阳穴“这倒是不必了，我有一个新想法。”
　　“说来听听。”
　　“等证据找回后，打草惊蛇。”
　　“不错”我点头“庞昱知道后，必会杀她们，或者可以由此救出她们。”
　　展昭赞许的一笑“正是，不过得先找回证据再说，这个抢东西的人别的不会，添乱却是一把好手，我得先打发了他才行，不然的话，我还真料不到他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我也一笑，看来抢东西的这个人跟展昭颇为熟悉，给他惹了不少事，就不晓得倒底是谁。
　　瞄了一眼展昭，眼下有淡淡的黑色，我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你也要好好顾顾自己才是，这样忧心劳累，要是再累病了可怎么办，岂不是让人着急？”
　　“没什么”展昭揉了揉太阳穴“习惯了。”
　　我瞪了他一眼“习惯了才有问题，你平日里吃的少，不肯好好休息，偏又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长期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了？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放心。”
　　展昭抬头，定定的看着我。
　　我脸上一红，低了头后悔不已，这可说错了话不是，我是他什么人啊，凭什么不放心，怎么话赶话就赶到这来呢。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不想再提关于这个案子的任何一句话，展昭的心里肯定已经够烦的了，让他安安静静的坐一会吧，只是不知道，我是否会打扰到他。
　　我知道也许我应该离开，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他刚说过想静一静——再怎么不说话，两个人在一起跟一个人呆着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可是，或许是这庙里的火生的太旺了吧，我贪恋这一份温暖，如此的不想再走进外面的寒风。
　　展昭靠在柱子上，双手枕在脑后,曲起左腿，微笑着看着我“怎么不说话？”
　　我也一笑“你不说想安静一会吗？”
　　“这会想听你说话。”
　　“说什么？”
　　“就说说你吧，比如你平日里是做什么的？总不能也天天蒙了面过日子吧。”
　　“我？”我一怔“我有什么好说的，普通人一个呗。”
　　“普通人？”展昭笑出声来“普通人都能有如此本事？对事物有如此见解？看来我大宋真是人材济济呀。”
　　我白了他一眼“展大人何时也如此不厚道了，竟来取笑我一个小女子，也不怕失了身份？”
　　“是小女子还是”展昭话锋一转“还是大侠？或是别的？”
　　“南侠面前哪敢称侠？快莫要折杀我了。”看他这般轻松，我也开心。
　　“是么？这些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展昭的笑似乎有些别的东西“其实，有些事不光你知道，我也知道。”
　　我心一紧“你知道什么了？”
　　展昭上下打量了我好几眼，笑容越发的深了“知道很多，包括你不想让我知道的。”
　　他认出来了！这是我第一反应，一时间却也不晓得怎么接下去，沉默了半晌“或许还是不知道的好。”
　　“是么？”展昭敛了笑，淡淡的看着我“你既这样说，那我便当不知道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如果挑明了我便是白日里那个围着灶台转的厨娘，我真想不出用什么态度来对他才是合适的，虽说人以食为本，但我也知道，这倒底是个不甚入流的行当，有点身分的没有几个愿意到厨房，别说大人侠客什么的，就是那些大家小姐，江湖女侠，哪个愿意？在那些大户人家，若是不合主人心意了，一般都是撵到下房去打杂，无外乎都是烧火做饭，或是洗衣劈柴了。
　　“我等你自己告诉我。”展昭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却让我再一次的愣住了。
　　展昭看我呆呆的倒是颇为奇怪“你怎么了？难不成你还真想一辈子不说？”
　　一辈子？我苦笑，这似乎有些太远了“有些事不想说，何况大家既然是朋友，也不该让我为难。”
　　“我明白”展昭了然“所以我不问，等你说，只是，有句话那日便想对你说。”
　　“什么话？”我拿过一根树枝拨了拨火。
　　“如果有些事实在忘不了，那么，便少想起一些，”展昭按了按眉心“或许这样会开心一点，事情已然不能改变，何必常常想起，徒增无谓的烦恼，除了让自己难过以外，于事无补。”
　　“你便是这样做的吗？”我知道，没有人告诉我，可奇怪的是我就是知道，他心底的痛不会比我少，虽然我们痛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心痛的滋味想来不会差的太多。
　　展昭轻轻的闭上眼睛“是的，少想起一次，便少烦恼一次，只不过，说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我沉默了很久，缓缓转过头，第一次放任自己如此肆意的打量他，当他的眼睛阖上时，他看起来竟是这样的疲惫，两道剑眉紧紧的皱着，左手放在曲起的膝盖上，右手随意的放在腰间，他竟然就样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我知道，这其实也是一个寂寞的人，心里压了太多的事，云淡风轻的笑后面，藏着的是太多的无奈，这条路不容易，太不容易。
　　我呢？如果这次如娘所愿，包大人帮她申了冤，当她安定好以后，我也该去做我自己的事了，也不晓得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或许，再不会相见，他会记得我吗？记得这个夜晚吗？
　　“如果有些事实在忘不了，那么，便少想起一些。”他的话犹在耳畔，他居然知道！居然懂得！我心中一酸，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想对他说，我会记着他的话，想握着他的手，告诉他，有时候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紧。
　　可我最终没有动，只是把火拨的旺了些，毕竟，秋天的夜里还是带着寒意的。
　　我回过头不再看他，这个夜份外的寂静，我却没有如往日一般感到难熬，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他，就在我身边。
　　我祈求时间能就此停住，哪怕走的慢一些也好，这一刻的宁静与温暖是这样的难得。

　　远处已传来了鸡叫，我与展昭同时被惊醒——他从梦中，我从深思中。
　　展昭坐直身子“不好意思，竟睡着了，你也不叫醒我。”
　　“没什么，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我一笑“睡的可好？”
　　呵呵，这句话好像问的很多余，在这里，就这么随意的靠着，如何能睡的好？
　　“很安稳”展昭静静的看着我“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了。”
　　我笑笑，这就好，这就好，你能好好休息，我也实在是开心。
　　又是沉默，我们谁也不说要离开，都没有再说话，甚至没有再看过对方一眼，或许，说什么都是多余。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似乎很长，长到我都以为我和他一直坐在这里的，如同供桌后面那两尊佛像，不然为什么我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又似乎很短，或许不到半个时辰。
　　“你”我们同时转向对方，同时开口。
　　“你先说”又是异口同声。
　　我们俩大眼瞪小眼，我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展昭也跟着笑“你先说”
　　“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会的好，明天还有得你忙。”
　　“嗯，你也早点休息。”
　　我笑道“这会可真是‘早’点休息了。”
　　展昭站起身，我也跟着站起来，展昭比我高大半个头，我微仰起脸“不管如何，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紧，不要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好么？”
　　项福被杀他自责，找不到证据他着急，证据被抢，他是寝食难安，王关的妻子找不到下落，他更是心急如焚。这些原本不能怪他，至少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我可没见别人有他这么没日没夜的办案的。
　　“好。”展昭认真的看着我“我会的。”
　　“我知道。”我想我的脸一定是全红了，在他这样的眼光下，不红脸的大约没几个吧。
　　“走吧”展昭转身走出，我也跟着出了庙门。
　　刚从庙里出来，一阵风吹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我一向畏寒的厉害。
　　展昭发现“冷吗？披上这个吧。”
　　他抬手就要脱自己的外套，我忙拽住他胳膊“不用，不过是刚从里面出来，一时不妨罢了，你病刚好些，再不要着凉闪汗了。”
　　展昭看看我的手，我面上一红，讪讪的放下“不好意思，不过真的不需要，你还有那么多事要做，病了，不好。”
　　“没事。”展昭的声音柔柔的“我病了不好，你病了，也不好。”
　　他倒底还是给我披上了，温暖顿时把我包围，衣服上还带着他的味道，我觉得我真的有些醉了。
　　“你明天怎么去找那个人？”我没话找话，只觉得再不说点什么，我一定会醉倒的。
　　“不用去找他”展昭一笑“我越找他，他越躲，我不理他了，他自会来找我。”
　　“咦”我诧异的望了他一眼“我怎么听着像是在跟你喜欢的姑娘闹别扭时玩的游戏？”
　　“喜欢的姑娘？”展昭哑然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为什么，反正就这么觉得了。”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不是姑娘，倒是个让姑娘喜欢的人。”展昭笑意更浓了“如果我以后有喜欢的姑娘，不管怎样，也定不会不理她的。”
　　“你现在没有吗？”神使鬼差的，我不知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话一出口，我肠子都悔青了。
　　“没有。”展昭站住脚，看着我。
　　不明白为什么，听着他说没有，我心底竟有一丝窃喜，竟不敢看他，一低头，从他身边走过。
　　展昭赶上我“真没有，你不信吗？”
　　我转头一笑“信。”
　　遥遥见驿馆已经在望了，我把衣服递给他“快回去吧，好歹还能睡一会。”
　　“你也快回去吧。”展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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