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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迹部来到黎阳宫的时候,六皇子正在书房的桌前埋首写信。直到迹部走到桌前低头去看信上的字,六皇子才发现迹部来了,慌忙用手把信纸遮挡起来。
“才走了半月,你就想念成这样?”迹部用暧昧不清的眼神看着六皇子,“我当初出使西南诸国七月之久,也没见你写一封信给我。”
“那、那是因为……”虽然迹部没有看信上到底写了什么的意思,六皇子还是将信纸翻了过去。
“因为你巴不得我不在宫里,就算胡来也没人治得了你。”迹部一语戳穿六皇子的心思,景冉虽然顽皮,但心思却从小就极为单纯,对于洞察力惊人的迹部来说,猜透他的心思简直易如反掌。
“……”六皇子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低了头不作声。迹部也无心追究,便不再拿六皇子打趣,“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跟随手冢同去的随从送信回来了。”
“真的?”听说有手冢的消息,六皇子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
“我几时骗过你?”迹部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六皇子,“这封短信是专门写给你的。”
六皇子立刻接过,连句“谢谢四哥”也来不及说就动手去拆信件。抖开纸张一看,几行小楷工整精美,果然是手冢的笔迹。
“马队已入大漠,果如唐诗所云,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黄沙漫天,风起云涌,景色奇浑雄壮,不能述之以文……”
六皇子一边读着手冢的信一边在头脑中想象大漠之景,脸上不自觉地盈起兴奋的笑意。
“传闻觞国有奇玉,佩之可强健精神,驱邪佑安,将为皇子求之。”
读到此,六皇子喜出望外,几乎一跃而起。一直在旁静听的迹部嘴角突然一扬,六皇子下意识一惊,露出这种笑容的迹部非常危险。
“你若视手冢为兄长,我绝不阻拦。但你若有越矩之想……”迹部的话让六皇子心里一凉,“你与手冢同寝而眠的事情,不要以为我忘了。”
“……我……”六皇子看着迹部的双眼,雄狮般犀利的目光仿佛能刺入他的胸膛看穿他心中所有的想法。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
“手冢国光,是迹部景吾的人。”迹部的神情仿佛是在宣告,再敢前进一步,他就会采取行动予以惩戒。
“……景、景冉知道了。”
看着迹部转身走出书房的身影,六皇子过了半天才发现手中信纸已被捏得发皱。手冢国光,是迹部景吾的人,迹部景吾,的人……
“找到柳了么?”走出黎阳宫很远,迹部才问紧跟在身后的日吉。
“还没有。”日吉若如实报告,“向日等人正在寻找。”
“一旦找到,立刻软禁。”迹部的眼神阴冷得没有一点温度,“一定要抢在他之前带走切原赤也。”
“是。”日吉领命而去,迹部暗自计算,此时,手冢一行人应该已经进入大漠腹地,再有七日,就能抵达觞国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自觉地念出这样的诗句,迹部自嘲般勾起嘴角,转身进了昳阳宫。
七月十五,满月高挂,手冢独坐在沙漠中,望着夜空沉思。大漠冷风侵袭,手冢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漆黑的披风面上,银线绣制的狼首一片冰凉。
“在想什么?”身后传来的是忍足的声音。手冢没有回头,依然望着月亮发呆。
“这月亮有这么好看么,昨天不是才和真田一起看过?”忍足走到手冢身边坐下,“我还以为你被哪头饿狼给叼去了。”
“对不起,我应该先告诉你的。”手冢转过头看着忍足,他的道歉非常真诚。
“告诉我的话,你还能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么?”忍足笑了,手冢虽然表情不多,却很不会掩饰自己。“说吧,真田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难过?”
“……”手冢静静地看了忍足一会儿,又将头转开,“说你。”
“我?”这个答案教忍足有些意外了,“我有什么值得他谈论的。”
“……他说你是个好兄长。”手冢又想说什么,张了嘴又将话吞了回去。确认似地看了忍足一眼,手冢还是继续说下去,“他说他也想做个好兄长。”
“切原赤也?”忍足的笑意渐渐隐去,“他说他其实很想找切原回来,尽兄长的义务?”
“不是,”手冢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月亮的眼睛里写着悲伤。“他说,如果他的弟弟还活着就好了。”
夜风吹过,披风的衣角掀动,手冢茶色的发丝被风扬起。
真田坐到地上,腰间的刀鞘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手冢抖开披风也坐了下来,狼首绣纹在月光下发亮。真田看了眼精心绣制的纹样,开口问道,“你哥哥的?”
“是。”不知真田是从何得知,手冢只是淡淡地回答。不知为何,真田似乎很有兴致地盯着那狼纹看,眼神里透着一丝艳羡。
“怎么了?”身边的真田似乎少了白天指挥全员的威严,黑色的眼瞳里竟然有伤感。
“我很羡慕你哥哥,手冢。”真田将视线从狼纹上移开,转头迎向风来的方向,“他有你这样优秀的弟弟。”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手冢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丞相公子,“若不是你教,连骑马都不会。”
真田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表情,“如果我的弟弟还活着,应该只比你小三四岁。”真田想了想,“和你们那个六皇子差不多。”
切原赤也。这个名字晃过手冢的脑海,他的头脑瞬间一激。
“觞国皇帝不是只能娶一位王后,生一个皇子么?”手冢努力保持着镇静,心中的慌乱没有表现在脸上。
“礼法确实如此。”真田完全没有留意到手冢的内心想法,只是自顾自说着,“不过我父亲一时意乱情迷,和一个侍女生下了一个男婴。”
“是吗。”早已知道此事的手冢故意做出些许的惊讶,“然后呢?”
“他死了,是被我母亲派人杀死的。”
“死了?”手冢感觉到心脏一震,切原赤也已经死了?
“是,十岁那年,我亲眼看到他的尸体。”真田的声音低沉粗重,一字一字如同擂在手冢心上一般,“我甚至没有看过自己的弟弟一眼。”浓重的悲哀从真田的口中逸出,那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比手冢失去母亲更甚,“我见他的唯一一面,他已经是一具被刺穿了几个血洞的尸体。”
“……”手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真田的话,他甚至不敢想象年仅十岁的真田看到那样血腥的场面会作何感想。
“你认识柳莲二么?”真田的问题让手冢再度紧张,想了想,手冢如实回答,“认识。柳太傅是六皇子的老师。”
“太傅……这么说他过得很好。”真田的神情很复杂,有遗憾,也有释然。
“或许吧,我与太傅交情并不很深。”手冢不知道真田想说什么,难道他和柳之间也有什么纠葛么。
“柳大我三岁,和我一起长大,情同兄弟。就像你哥哥和迹部景吾一样。”手冢暗想,居然知道迹部和忍足的关系,看来真田了解得比他想象的要多,“我九岁的时候,他不见了。”
“不见了的意思是……”
“柳丞相,也就是他的父亲,被诬蔑谋反,母亲手下的大臣冲进柳的家,一家老小当场诛杀,一个未留。”
“柳太傅逃过一劫?”
“据说是。”真田叹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中出现了一团白雾,很快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以为柳死了,几年后才听说他给陌辽做了臣子。”
“你去陌辽,想见他?”
“是,但我没有见到。”
“如果见到,你想如何?”手冢知道这样问有些过分,还是说出了口,“你母亲的手下杀了他的全家,换做是你,你会原谅他吗?”
“我从未奢求过原谅。”真田转过头看着手冢的眼睛,“无论他如何憎恨我和我的父母,我都会把他当作至亲之人。”话尾太过沉重,手冢仿佛透过真田的双眼看见他心中的悲痛,“他是我的兄弟,永远都是。”
“……”手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真田,真田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读到了理解和动容。
“三月之后的今天便是我登基的日子,我不会放过伤害过柳的人。”
月光安详地铺洒在无垠的大漠上,那般清冷,那般明亮。
忍足听手冢说完,二人都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忍足先站起身来。
“该回去睡了。”
“侑士,”手冢也站起身来,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忍足,“我们非要这么做不可么?”
真田对切原已死的事实深信不疑,但手冢和忍足都知道其中大有蹊跷。真田看到的那具尸体很可能只是切原的替身,真正的切原在柳以一生尽忠作为交换的庇护下还活着。告诉真田切原还活着,却以切原为要挟去压制真田,这样残忍的事要他如何做得到。
忍足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那双蓝色的眼眸太过冷静,冷静到,似乎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掀起波澜。
“照景吾说的话去做,国光。”忍足的嘴角没有一丝弧度,这样阴冷的表情让手冢心中发冷,“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
“……”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六皇子送的香囊。保佑平安的护身符,里面装的正是迹部交给他的毒药。
“回去。”忍足没有给手冢更多的时间,一声口哨,忍足的马已经小跑而来。“上马。”把手冢先弄上马去,忍足也翻身上马。怀中的身体因夜风的关系更显冰冷,忍足紧蹙着眉头,双手一扯动缰绳,喊一声“驾”,马匹绝尘而去。
大漠孤月,依然静静悬在漆黑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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