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腐基——生活好滋味

　　我妈妈单位里有一个工程队，现在的工程队都是包工头承包的，里面的工人是包工头自己找的，工资也是包工头给的，盈亏也是包工头自付。

　　包工头是个很爽气的中年男人，我小时候他就经常给我买零食，我一直叫他王叔。王叔长的很壮实，笑起来却很儒雅，算是那种和气生财的生意人，如果不是因为做工程晒的黑黑的话，我想他一定是个儒商的样子。

　　王叔有个徒弟，虽然说是徒弟其实也不比他小几岁，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大家都叫他张疯子。他姓张，却不叫疯子，这个外号的意思是他很喜欢惹麻烦，很疯。张疯子虽然才三十岁出头，但却已经做了十多年的徒弟，王叔还不是包工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王叔的徒弟。后来王叔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也就一直跟着王叔。工人都管王叔叫王总，或者王总工，只有张疯子一个人叫他师傅。

　　王叔是一个很有担当，很靠谱的生意人，可是张疯子却是一个正好相反的人。张疯子不但喜欢喝酒，还喜欢赌钱，不但喜欢赌钱，还十赌九输。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王叔做了十年师傅，也就照顾了他十年，去公安局保释，替他还赌债，陪他去看伤，甚至张罗着替他娶媳妇，帮他买房子。张疯子对这个师傅也确实很好，桃子上市的时候，他就亲自去乡下摘桃子来给王叔吃，只因为他老家人送来几只桃子，他觉得很好吃。去钓鱼的时候，他哪怕只钓到一条鱼也要先送到师傅家里。就连早上买了早点，他咬了一口包子觉得特比好吃，都要凑过去让王叔咬一口。每次喝醉了，他都要抱着王叔喊师傅，师傅，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就是你。

　　今天吃饭的时候，妈妈突然说起来，张疯子最近又没有来上班了，王总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事情发生在两个星期之前，其实在那之前张疯子就没有来上班了，那一天是王叔开车接他回公司的。两个星期以前张疯子因为聚众赌博被公安拘留，所以才刚刚放出来。这本来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王叔接他回来以后就说大家提早下班，找个地方吃饭给张疯子洗尘，冲冲晦气。

　　张疯子却不愿意，他只是扭捏的问王叔，这个月的工资发了没有。工资当然会发的，但是张疯子已经被拘留了半个月了，哪里来的工资。王叔就笑了笑，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三千块钱给他，说先吃饭，吃完饭在去唱唱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张疯子已经拿了钱，就不好意思拂王叔的面子，只好跟着大家去吃饭。酒过三巡，张疯子的电话就响了。张疯子没有接，电话响了三次就断了，几个赌场要债的混混就已经堵在了小饭店外面。

　　张疯子慌张了一会，就跟吃饭的几个工友借钱，但其实他早就跟所有人借过钱了，谁都不愿意再借给他，只能吱吱呜呜的不说话。王叔正好从厕所回来，张疯子就扑上去喊，师傅你要救我。

　　王叔愣了愣，就抱着张疯子顺顺气，说你别急，出了什么事还有师傅呢。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欠钱了？

　　这次张疯子欠的不是小数目，因为他是坐庄的，被公安没收的现金也算在他头上，算起来总共有两三万。王叔就觉得有点苦恼，他只是一个小包工头，两三万的流动资金拿出来，账面上肯定就看不过去了。这些年来他一直都从家里拿钱给张疯子，老婆孩子也不是没有怨言，一下子拿出两三万，肯定又是一场家庭大战。

　　张疯子看他不说话，脸色就沉下来，说师傅你这些年对我一直太好，我已经无以回报了，我们的缘分今天也就到头了。

　　王叔愣了下，只好苦笑，喝了一杯酒，沉默了一会说，你别着急，我想想办法吧。说完就一个人出去和外面的混混打交道了。

　　后来事情是暂时解决了，但是大家喝酒吃饭的心情自然也是没有了。王叔就说要送张疯子回家，大家就散了吧。但是张疯子却硬要自己回家，让王叔不要理他，骑着电瓶车就自己走了。

　　张疯子喜欢喝酒，但是酒量实在不好，他骑车到家门口的时候其实已经醉的差不多了。王叔事先打过电话给张疯子的老婆，但是他老婆向来是当做没有这个丈夫的，根本不愿意理会张疯子的死活。

　　张疯子到家的时候，门口小店里有几个混混在喝酒，他就凑过去，摸出一百块钱，说我也和你们一起喝吧。张疯子和这几个混混应该是认识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喝着喝着，就起了口角。

　　张疯子先拿凳子砸了一个小混混的头，接着就被几个赶来的混混围着打。慌乱之中，他就打了王叔的电话，手机就被人踢开了。

　　那时候已经是半夜，王叔在手里喊了半天却听不回答，又急急忙忙的开车去张疯子家里找他。车子刚刚到小区门口，就看到张疯子就围着打，他打完110就冲过去劝架。结果几个小混混已经打红了眼，以为王叔是张疯子叫来打架的人，一个人拎着一把水果刀就往王叔身上刺。张疯子本来已经抱头蜷在地上任由他们打了，一下子跳起来扑倒王叔，自己大腿上就被捅了一刀，喊了一声师傅。

　　王叔抱着张疯子，眼见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眼睛也红了，四十来岁的人，竟然就轮着一张板凳要去跟一群小混混拼命。后来还是110来，才把两人带到医院里。

　　等其他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张疯子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医生说还好没有伤到内脏，休息一两个礼拜就会好的。王叔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十岁，张疯子真的喝醉了，又这么闹了一场连麻醉药都不用，在病床上打呼噜，他就这么握着张疯子的手，呆呆的看着他。

　　那天正是王叔生日，本来要请客的，我已经买了礼物，却突然接到电话，所以也去了医院。

　　大家劝他先回家休息，王叔说什么也不肯。中间张疯子醒了一次，看他还在，就笑呵呵的问他，师傅，你伤到没有？

　　王叔摇摇头，眼泪都要出来了，哽咽的问他，腿上疼不疼。

　　张疯子就说，我现在哪里都疼，腿上倒也不是特别的疼。我就是觉得口渴。

　　王叔就要去给他买饮料，张疯子却拉着王叔的手不让他走，沉默了一会说，师傅，我对不起你。我以前觉得你是我师傅，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的恩情我总有一天能还清的。可是刚刚我想通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活着也没有盼头了。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混蛋，可我再混也不能害了你。

　　王叔叹了口气，就好笑的骂他，笨蛋，我是你师傅。当年我在师傅面前答应过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你再混蛋，我都会照顾你一辈子。不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我这个师傅顶着，要你逞什么能！

　　张疯子就傻乎乎的笑，看着他说，师傅，我觉得尿急。

　　王叔就说，那我背着你厕所。

　　张疯子说，我觉得尿急，可是又尿不出来的感觉。

　　王叔就扶着张疯子站起来，看了他一眼说，那是麻药没过，我扶着你去厕所站一会，大概就慢慢能出来了。

　　张疯子就揽着王叔的脖子，一蹦一跳的往厕所走，走到一半，突然贴在王叔身边说，师傅，生日快乐。

　　我就站在门口看着，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室内却有点闷热。王叔要比张疯子高一点，他本来板着脸，扭过头瞪了张疯子一眼，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说，你还记得我生日，明年就要记得要乖一点，不要再吓师傅，我就长命百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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