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之失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乔敏皱着眉头拖着脚往自己办公室走。

　　半路碰上管电教室的沈洪泉，笑得跟朵花儿似地迎上来冲她说：“正好，我正找你。”

　　被这人找上没啥好事儿，乔敏心肝儿直颤：“什么事儿啊？”

　　“我老婆单位新来一科长，据说人不错，你看——”

　　她就说。乔敏强撑着笑：“我手头最近一堆事儿呢。”

　　“什么事儿能大过终身大事啊！”沈洪泉把自己的大嗓门一亮：“你就抽点儿时间见一面，成不成再说。”

　　看来不把话说清楚她逃不过去。乔敏站定：“科长？”

　　沈洪泉以为她来了兴趣，喜上眉梢：“对对对，现如今公务员好啊，工作稳定能顾家。”见她表情不变，又说：“你别看官儿不大，管的事儿多，”两根手指一搓：“钱也不少挣。”

　　乔敏才不管这些：“二婚？”

　　沈洪泉脸上一僵：“……呃，是。”

　　乔敏笑：“我真有事儿要忙。”二话不说走人。

　　三十四岁、未婚，还不肯相亲找对象，在沈洪泉眼里，她这样的女人是不是都好去死了？不死的话就别那么挑，有人肯要她她就该磕头烧香？

　　对这“沈大妈”她拒绝了多少次，不听，一次次上赶着给她介绍，不是那种秃头鼓腹的就是丧偶离婚的。

　　对不起，她宁愿烂在仓里也不贱卖！

　　不理沈洪泉还追在后面“小乔小乔”地叫唤，拐个弯，乔敏一眼看见办公室前抱着一摞书站着的施承泽，勉强抬了抬嘴角问：“有事儿？”

　　施承泽没回答她，先跟追上来的沈洪泉打招呼：“沈老师。”

　　沈洪泉见有人，忙笑：“哎哎，小施。”眼角扫到乔敏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就径自开门进去了，把嘴边儿的抱怨硬吞了回去，只说：“这周末学院的聚餐，小施你去吧？一定带上你夫人，我和我爱人还有事儿想请她帮忙呢。”

　　施承泽笑笑：“她应该会去吧。”

　　“别‘应该’啊，给个准信儿？”

　　施承泽尴尬地笑。

　　身后办公室里乔敏已经打完了电话，招呼他：“承泽你有事儿进来说！”

　　沈洪泉讨了个没趣，只冲施承泽笑：“那你忙，我先走了。”

　　施承泽抱着书走进办公室，只说正事儿：“资料室没人，这些在你这儿放一会儿行吧，下午下了课我来取。”

　　乔敏瞟瞟那些书：“他们要你上交的？”

　　施承泽摇头：“但这是用上回项目里的经费买的，应该交给院里。”

　　乔敏生气：只有他是这样！那项目一共才批了多少钱？谁不是趁着这机会给自己买点儿需要的东西，只要别太离谱，学院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她也知道这人的脾气一贯如此，只能冲着后面的矮柜一指：“你先放那儿吧，下午那边儿要有人我给你送过去。”

　　“那谢谢了。”施承泽把书放好，再把填好的书单压到上面，转身就要走。

　　乔敏只犹豫了一下就叫住他：“承泽，等等。”

　　施承泽一脸为难地回头。

　　乔敏愣了下，立马知道他误会了，心里更是难受：“不是我的事儿，有正事儿跟你说。”凡是跟她的恋爱结婚有关的事儿，施承泽为着怕学院里的人嚼舌根，一贯是不予置评的态度，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明知他仍是要撇清当然也不会上赶着找没趣：“王佳手头有项目你知道吗？”

　　他不知道，而且也看不出自己有必须知道的必要。施承泽不明白她说这个干什么。

　　“学院下学期要让她来上课。”乔敏的下一句话却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不过这一点施承泽倒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本来就聘了她的客座教授，来上课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不是客座，”乔敏解释：“和专职教授一样，算课时，按引进人才的标准。”

　　那还是跟他没关系，乔敏到底要说什么？

　　乔敏见他还不懂，只能把话说开：“林院看中了她手头的项目，说要是她把那项目带过来，咱就不愁精品课批不下来。”

　　施承泽这下明白了。

　　作为文科类院系，无论是资金还是人力，学校给他们的关注一向不多；又不像理工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自己创收，他们除了每年考研的时候能办一办辅导班，额外收入几乎为零。上上下下百十来号人都张着嘴等吃饭，林院使出非常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上次报告的事情林院一点儿都不在意吗？王佳是在学生那儿讨了个满堂彩，但言论也确实出位，当天学校是去了领导的，他听说事后林院也被副校长约谈了。

　　现在正是学校参加全国示范性高校评估的最后冲刺阶段，两年里各院系忙了个人仰马翻，校办明确放了话，谁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错儿，等评估过了肯定严肃处理。这时候决定让王佳这样不受规范的人上讲台——那笔项目拨款真的大到让林院甘冒这样的险？

　　“……但你知道，王佳还是那脾气。不，不是不肯拿项目过来，是对给她安排的课，坚决不用学院指定的教材，说从教学形式到教学内容，全要自己定。”果然，乔敏紧接着的一番话证明他的担心并非多余。

　　“给她排的什么课？”选修课的话，他也是自己订教材的。

　　“当代中国政治制度，必修，真要全让她安排——”

　　那也没办法，反正到时候上头自己担责任就好了。施承泽只说：“林院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

　　乔敏听了这话却很不高兴，压了压声音说：“他有考虑却让我去通知！刚给她打了电话，她约我中午吃饭。”突然抬头向他看：“不然——”

　　他不趟这浑水。施承泽连忙说：“我得回家做饭。”永心马上该下班了。

　　乔敏听他推脱，也不好再勉强：毕竟前段时间他和王佳在学校出了个大名儿，还有吴永心的事儿，俩口子全牵扯进去了，到现在都余波犹存，真要是再因为这事出点儿岔子，她于心有愧。

　　“行，你走吧。”她点点头。

　　还是她自己去会会王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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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承泽回到家，一开门，听见厨房里有动静，叫一声：“永心？”

　　吴永心在里面应一声：“嗯。”

　　“你今天回得早。”施承泽换了鞋往厨房走，看见锅里烧着水，问：“干嘛？”早上说了等他回来做。

　　“师兄下班顺路送了我一程。我以为你不回来吃，准备煮面。”

　　“我去学院办了点事儿。”施承泽袖子一挽：“我来吧。”她昨天的大夜班。

　　吴永心把手上的碗交给他：“这个忘了，早早把水烧上了，你待会儿冲进去就行。”

　　可她喜欢吃煎鸡蛋，再说也不是很费劲。施承泽把东西接过来：“我知道，你去歇着吧。”

　　吴永心倒了杯水往外走，施承泽听见她进了书房，于是大声问：“上回说的学院聚餐的事儿，你怎么样？”

　　“师兄要出去医疗援助，请杨老师吃饭，就在那两天，我要陪席，不知道会不会冲突。”吴永心晃晃鼠标，电脑屏幕亮起来，打开浏览器，输入网址，看着页面一点点刷出来——

　　文字介绍之外还有图片。

　　吴永心点着鼠标往下拖：吴哥城、癞王台、圣剑寺。

　　跟她想象中会用患者照片作介绍不一样，这网页上更多的竟然是名胜，大概是想把悲糜的气氛冲淡一些，看起来也的确很美，不过师兄不一定有时间去欣赏就是了。

　　想起件事，她站起来走回厨房门口：“对了，我还想在家请一顿。”

　　水滚了，施承泽拿着袋子把面条正往外抽，问她：“请谁？”

　　“师兄。他这一走估计时间不会短，之前还帮了我不少忙。”

　　把面条丢进锅里，用锅铲推了推，施承泽再把平底锅拿下来在另一个灶眼上放好，点火：“行啊。”回身从冰箱里拿了只大菜椒出来洗干净，然后当当当地切丁：“对了，说到王和，他现在有什么情况没有？”

　　吴永心不懂他什么意思：“什么？”

　　“王和——”施承泽往平底锅上刷油：“他还没女朋友？”

　　吴永心少见他八卦这些，惊讶之余不忘点头：“还没。”

　　施承泽把她之前打好的鸡蛋均匀地浇到锅里，只听见噗噗噗地一阵阵响，他一边转锅一边说：“我们学院有人想给乔敏介绍对象，你看——”

　　吴永心断然拒绝：“不行。”

　　施承泽抬眼看看她，拿刀把切好的菜椒抹了撒到锅里的鸡蛋上，等了一会儿，锅铲一翻，蛋饼啪地扣了过去：“怎么了？”

　　还怎么了？师兄对她有意思，她不点破是为着怕彼此尴尬，可帮着介绍女朋友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将心比心，要是有人找他给王佳做媒，他觉得王佳心里会好受吗？所谓装糊涂就是要一装到底，有些事绝不能不思不想地就往身上揽。

　　吴永心只说：“我不愿意掺和这样的事儿。”

　　施承泽又看她一眼，下巴冲旁边的锅里一摆：“面好了，搁盐，下青菜。”

　　吴永心绕过他，照做。

　　这边施承泽把青椒摊蛋盛起来，看着用筷子在碗里捞面的吴永心，交待一句“小心烫，一碗一碗端”，捧着盘子先走出去了。

　　把摊蛋放好，一看茶几上只剩了一个碗垫，想起昨晚上自己泡茶随手把另一个拎进书房里了，他转身进去拿。

　　到了电脑桌跟前，电脑屏幕上一片花花绿绿，施承泽瞅一眼——

　　无国界香港办事处：一名同时感染艾滋病和结核病的病人,于柬埔寨暹粒医院接受治疗。

　　“垫儿呢？这儿只有一个。”吴永心在外头喊。

　　“这儿呢！”施承泽抓起碗垫，回身向外走。

　　无国界医生，之前永心在襄樊的项目也是隶属于他们的，还有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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