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症与糖果

　　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直到高中生涯真正意义上最后一个暑假过去了一半，林若咲才意识到这本该是她最后的疯狂。
　　时光如同护城河的水，已静静流淌甚久。十七岁的林若咲，站在河岸边，茫然失措。
　　楼下小店的老板娘即使画着妆却也再掩不住她的苍老皱纹。她的孩子都已经到了去外地念大学的年纪，整理屋子，打算处理掉一堆CD，看起来那个高高的男生还该是个CD发烧友。老板娘招呼她，问她要不要，说送给她些。
　　林若咲无法推拒这好意。她蹲下身子来，漫不经心的在碟山中寻找。八月初的天气那么热，知了又那么烦，她也很难耐下心来挑，只找了一张蓝灰色的碟，道了谢就离开。
　　记忆里似乎只有什么在潜伏着，蠢蠢欲动。
　　“喂，林若咲？！”
　　女生怔住，手里提着酱油和CD就回过头去看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问道：“你是……”
　　太阳那么毒，正午的街上空无一人，尽管挑了边上去走，却还是被烤出了一身汗。眼前的人，也因这灿烂的光色而面目模糊起来，她费力搜索者空荡荡的记忆库。
　　“怎么才两年就把我给忘了？”男生轻轻地笑起来，“我是苏漾，荡漾的漾。”
　　“苏漾……是你。”
　　林若咲勉力从记忆中搜索出了这名字。
　　自她考入那所郊区高中之后，初中的同学似乎就完全的失去了联系。让她无端的怀疑，那三年，是真的存在过的么？不是前世的梦里种种么？
　　苏漾给她的印象，很淡。
　　他们之间的联系，她总觉得是趋近于无的。
　　她也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只看见现在的苏漾个子高高的，笑起来带着两个小酒窝，很好看。
　　“好久不见了，”他走过来，和她肩并肩，“林若咲，你后来去了哪里呢？怎么毕业典礼也没有来？”
　　“后来……恩，那天生病了。”
　　林若咲想了想，才这样说道。
　　苏漾又笑起来：“这样啊。那天我一直找你很久呢，可你一直没有来，所以我才会始终没找到你。”
　　“有什么事么？”
　　“不……我只是想谢谢你。”
　　林若咲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哈？”
　　已经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头的男生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她：“是初一的事情，我一直拖了三年。”
　　林若咲怔了怔，才恍然想起。初一那一年，她还未遇车祸，还可以跳舞，她还是那个众星捧月的月，而那一年，苏漾却还是个愣头愣脑的小男生。他阑尾炎住了院，她被众人推举去给他补课，有那么整整一周，天天去他的病房报到——这也算是他们在那段时光中最深的交集了。
　　但是，谁又能知道，她的人生，会在两个月之后彻底颠覆。彼时她尚不知，亦不珍惜时光。
　　“啊，我想起来了，那件事么，”她抿唇笑，“老师让我去的而已啊，你不必谢我的……何况，都已经过了那样久。”
　　说着，林若咲低头去看水泥地面，她的影子留在地上变得好淡，淡的几而不见，就像她手掌心里那条命运线，那样淡。

　　“咲咲，唉，真是可惜了，你要是不出那次车祸……”
　　“真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
　　“林若咲，你也不过是个瘸子！除了脸，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无数人的声音在瞬间嘈杂着向她涌来，几乎要淹没掉她瘦弱的身躯，林若咲踉跄了两步，似乎就要站不稳。

　　“林若咲？”
　　“嗯？嗯！我没事。”
　　她说着，抬头看向白色的公寓楼：“我家到了，”她忽然起了兴致，“要进去坐坐么？”
　　“可以？”
　　“可以。”
　　林若咲笑起来，她的父母常常不在家，住在家里这时候只有她和姐姐而已，姐姐忙于工作不会久出房门，想来同学来了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女生的背影在宽大的T恤里显得愈发瘦弱，几乎撑不起这件衣服。行走的时候，她长长的马尾辫一甩一甩，右脚微跛，颇有些不自然。
　　可是苏漾觉得，这个林若咲，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林若咲。
　　无论是车祸后她苍白的脸色，清瘦倔强的背影，还是渐离群孤索的模样。林若咲其实以至于他记忆中那个特质明显的林若咲一样，从未改变。
　　不是因为她好看的容貌或者是嘴角那清浅柔和的笑意，只是因为她目视前方时，高高挺直的背脊之中透出的傲然。
　　他喜欢着的这个，骄傲，而从未低头服输的林若咲。

　　“咲咲，这位……”
　　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子大约二十来岁，苏漾听见林若咲说：“这是我初中同学苏漾，今天偶然碰到了，天气好热就请他来喝杯茶。”
　　然后她又甩着长辫子对苏漾说：“苏漾，这是我姐。”
　　林若咲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带着苏漾回家。
　　带着同学回家，以前也未必是没有过，只是都是离现在太遥远的事情了。
　　家里比起外面要凉快得多，姐姐招呼她去倒水拿些吃的，自己就先去了，继续未完的工作。
　　林若咲招呼苏漾坐下，倒了茶水给他。苏漾注意到，他坐下之后，林若咲就无意识的拿右手大拇指摩挲着杯把，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若咲，你是读文还是理的？”
　　“唔……文科，你是理科的吧？”林若咲试图在苏漾的脸上找到一些过去的影子，可是却渐发现不甚明朗。但是她也是发现，他看她的目光并不让她排斥，里面没有讶异、同情、怜悯……或者任何会伤害到她的情绪。
　　“恩，你以后，打算念什么专业？我想去学建筑。”
　　苏漾又笑，他笑起来实在很好看，很明朗。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未来了。
　　从四年前开始就不。
　　“我啊，”林若咲低下头，转动着白色细瓷杯，“以前我总觉得，我可以做一个舞蹈家，后来不能了，我也就一直没有再想过……”
　　苏漾微愣住：“抱歉。”
　　“哈，没什么，”林若咲伸手去剥一个桔子的皮，语气柔柔的，“大家总以为，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道疤，所以就小心翼翼着也总不敢在我的面前提它。但是实际上，我不这么觉得，我不介意它，面对未来总比沉浸疼痛要重要得多，你说对吧？”
　　沉浸疼痛的代价，她已经付出过了，不能再跳舞，中考失利，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林若咲。”
　　苏漾看着她，目光这样温和。
　　“你还是林若咲，从来就没变。”
　　女生剥皮的动作瞬间哽住，她觉得鼻子里酸酸的。这几年，她都是一个人在面对，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变。
　　苏漾说，她没变。
　　她骨子里的东西没变，那真是太好了。
　　“这张碟……是你买的？”
　　林若咲讶然的望着桌上那只蓝灰色的CD盒：“不，邻居送的，想听听看吗？”
　　她说着，就已经取了碟出来，蹲到CD机前，塞进去播放。那是首有些怀旧的旋律，但是依旧让她觉得熟悉的动听：“这首歌是……爱你在心口难开……英文老歌呀。”
　　苏漾的食指轻叩桌面：“不，这只是中文译名。虽然翻译的不错，但是我个人始终觉得，还少了一点英文原名的味道……林若咲，其实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什么？”
　　“其实毕业那天，我去找你，不只是道歉，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诶？你倒是说呀。”
　　“这件事和这首歌的英文原名有关系。”
　　林若咲目光越发疑惑不解。
　　少年轻轻地笑：“我想对你告白——我想说的，就像这歌的名字一样
　　——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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