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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
第二卷第二十三章夜宴
晚间的雅集设在栖霞山庄最大的水榭“揽月轩”。
华灯初上时,细雨果然如期而至,淅淅沥沥,敲打着轩外的芭蕉与荷叶,溅起细密的水雾。轩内却温暖如春,四周高悬的琉璃宫灯将室内映照得亮如白昼,角落里的青铜兽首香炉吐出清雅的苏合香,与窗外飘来的湿润草木气息交织。
沈清辞到得不算早。她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罗裙,外罩同色缎面半臂,发间只簪了一支点翠步摇,妆容清淡。在碧桃和周嬷嬷的陪伴下步入揽月轩时,已有二三十位宾客散坐其间,男女分席,以一道绘着山水烟雨的乌木屏风相隔,既能互闻声息,又全了礼数。
宾客多是江南本地的名士、富商,也有几位从邻近州县赶来的文人,衣冠楚楚,谈笑风生。沈清辞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只少数几道目光在她清丽却苍白的脸上略作停留,便又移开。她“永昌侯府女眷”、“来此养病”的身份,显然谢怀瑾已做过铺垫。
她被引至屏风后女眷席的一个靠窗位置,这里既能观景,又不会处于视线中心。刚落座,便有小丫鬟奉上温热的姜茶和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
屏风另一侧,男子的谈笑声清晰地传来。谢怀瑾清越含笑的嗓音尤为突出,他正在向众人介绍今日的“主角”——那幅《采药图》古画,以及他们初步破解的“九转归元阵”线索,引来阵阵惊叹与讨论。云无意的声音偶尔响起,简短而精准地补充着医药方面的见解,清冷疏淡,与谢怀瑾的圆融形成鲜明对比。
沈清辞默默听着,目光却悄然打量着女眷席上的众人。多是些年轻妇人或未出阁的少女,衣着光鲜,举止娴雅,低声交谈着衣裳首饰、家长里短,偶尔也侧耳倾听屏风那侧关于古画的讨论,眼中带着好奇与矜持的向往。
她的到来似乎让邻近的几位女眷稍感意外,但很快便有面善的夫人微笑着颔首致意,沈清辞也一一回礼,举止得体,只是神色间带着病弱的倦怠,并不多言,倒也符合她“养病”的人设。
不多时,宴席开始。水陆八珍,时令佳肴流水般呈上。沈清辞胃口依旧不佳,只略用了些清淡的羹汤和笋尖,更多时候是捧着茶盏,静坐旁观。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谢怀瑾提议行酒令助兴,以“药”或“画”为题,不拘诗词典故,接不上或对得不工者罚酒一盏。众人纷纷叫好。
游戏从男宾席开始,很快轮到女宾这边。起初几位小姐夫人还能勉强接上,到后面便有些捉襟见肘,席间娇笑声、认罚声不断。
轮到沈清辞时,题目是“药”字,需接一句含药名且意境相符的诗句。席间目光汇聚过来,屏风那侧的谈笑声似乎也低了些。
沈清辞略一沉吟,想起前世读过的唐诗,轻声吟道:“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诗句简单,却意境悠远,暗合《采药图》之题,且“采药”二字点题,算不得精妙,却也中规中矩。
“好!”谢怀瑾在屏风另一侧率先拊掌笑道,“沈姑娘虽抱恙,才思不减。此句看似平淡,却正合今日雅集之题,返璞归真,妙!”
他这一赞,众人自然附和。沈清辞微微垂首,以示谦逊。
游戏继续。几轮过后,气氛越发热闹。谢怀瑾似乎兴致极高,又提议玩“藏钩”之戏,将一枚玉佩藏于某处,令人来寻,寻得者有彩头。这次不限男女,可自由组合,意在活跃气氛。
这游戏便少了些拘谨。很快,便有胆大的年轻公子和活泼的小姐起身,在轩内有限的空间里嬉笑寻找。玉佩最终被一位苏州来的盐商之子在窗边花盆后寻得,谢怀瑾笑着赠了他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作为彩头。
“谢公子,光是寻物未免单调,不若添些雅趣?”席间一位身着湖蓝长衫、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笑着提议,“听闻谢公子精通音律,云郎中亦擅洞箫,何不合奏一曲,以助雅兴?至于藏物之戏嘛……可以更‘雅’一些,比如,将彩头藏于奏乐者身侧,令人蒙眼来寻,如何?”
这提议新奇又风雅,顿时赢得众人赞同。尤其让蒙眼者在乐声中于奏乐者身畔寻物,既添了趣味,又不至过于失礼。
谢怀瑾与云无意对视一眼,谢怀瑾含笑应允:“既然陈先生有此雅兴,谢某与云兄便献丑了。只是这彩头……”他略一思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羊脂玉瓶,“此乃用古法炼制的‘九花玉露丸’,有清心明目、调理气血之效,于女子尤宜。便以此为彩,哪位能蒙眼在乐声中寻得,便赠与她。”
玉瓶晶莹可爱,药丸更是投女眷所好。一时间,女宾席上跃跃欲试者众。
很快,有仆役搬来琴案与座椅。谢怀瑾抚琴,云无意执一管紫竹洞箫,二人略一调音,便合奏起来。琴声淙淙如流水,箫声清越如鹤唳,在这雨夜轩中悠然响起,技艺皆属上乘,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众人皆屏息聆听。谢怀瑾示意将那只羊脂玉瓶放在了他身侧琴案之下。
“哪位小姐愿先一试?”谢怀瑾含笑问道,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女宾席。
一位身着鹅黄衫子、容貌娇俏的少女在同伴怂恿下,红着脸起身,用一方锦帕蒙了眼,由丫鬟扶着,小心翼翼地向琴案方向走去。乐声未停,她走得极慢,不时侧耳倾听,试图根据乐声判断方位,引得席间低笑阵阵。最终,她在离琴案几步远的地方摸索半晌,未能寻得,羞赧退下。
接着又有两位小姐尝试,均未成功。玉瓶似乎藏得极为巧妙。
“沈姑娘可愿一试?”谢怀瑾忽然停下琴音,转向屏风这边,笑吟吟地开口,“此‘九花玉露丸’于你病症调理,或许有些微助益。况且,姑娘方才对答如流,想必耳力与机敏亦是过人。”
他突然点名,让沈清辞一怔。席间目光再次聚焦。云无意也停下箫声,看向她,眼神平静无波。
沈清辞心中微凛。谢怀瑾此举,看似抬举,实则将她推至人前。蒙眼近身寻物,虽有名目,终有几分逾矩之嫌。她若拒绝,显得不识抬举,也浪费了可能有益的药物;若接受,则难免与谢怀瑾有近距离接触,且要在他与云无意的注视下完成。
她瞬间权衡。药丸或许有用,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在相对“合理”情境下,近距离接触两位气运之子的机会。“系统”会如何反应?她需要验证。
“谢公子美意,妾身恭敬不如从命。”她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
碧桃取来一条素绸,为她蒙上双眼。视线顿时被黑暗笼罩,只余听觉和感觉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窗外的雨声、轩内的呼吸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还有自己略快的心跳。
在碧桃的搀扶下,她缓缓走向屏风另一侧。乐声再次响起,依旧是琴箫合鸣,但不知是否错觉,曲调似乎比刚才更加悠缓,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她根据记忆和乐声的方位,判断琴案大致所在。碧桃在距离数步处停下,松开了手。
沈清辞独自站着,黑暗与乐声包裹着她。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仔细分辨。琴声清越在前方偏左,箫声幽远在稍右。她根据声音,试探着向前迈出一小步,再一小步。
离乐声源头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道含笑探究,一道平静审视。
就在她估摸着已近琴案,伸出手,准备向下方摸索时——
意识深处,那淡金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波动起来!
并非如之前接触云无意或谢怀瑾时的温和滋养或灼热感应,而是一种紊乱的、近乎冲突的波动!仿佛有两股性质不同却都极为强大的“气运”之力,在她靠近时同时被引动,在她“系统”的感知层面形成了某种无形的漩涡!
左侧(琴案方向,谢怀瑾),传来的是一种浩瀚、流动、充满“聚敛”与“诱惑”之意的丰沛气运,如同金山银海,散发着令人心神摇曳的光芒,她的“系统”本能地产生亲近与渴望。
右侧稍远(云无意所在),则是一种纯净、清冽、蕴含“生机”与“治愈”之力的温润气运,如同灵泉仙草,带着安抚与滋养的力量,让她的“系统”感到舒适与依赖。
这两种力量此刻因她的接近和“系统”的主动感应,似乎产生了微妙的排斥与争夺!金色光芒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时而偏向左侧的“丰沛”,时而又被右侧的“温润”拉回!
沈清辞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心悸,伸出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停滞——
她的指尖,在黑暗中,没有触碰到预想中的琴案木腿或地面,而是意外地、轻轻地擦过了一片温凉顺滑的衣料。
衣料之下,是坚实的手臂。
是谢怀瑾。
他似乎为了调整琴弦或坐姿,恰好将手臂垂放在了琴案外侧。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属于谢怀瑾的、那浩瀚流动的“丰沛”气运,如同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瞬间通过这微小的接触点,传递过来一丝!
意识深处的金色光芒猛地一“亮”,偏向左侧,贪婪地汲取了一丝那“丰沛”之力!寿元数字甚至因此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但几乎同时,右侧那“温润”的气运似乎受到刺激,也隐隐传来一股柔和却坚定的牵引力,将金色光芒的“贪婪”稍稍抑制。
沈清辞如触电般缩回手,心跳如擂鼓。
“沈姑娘?”谢怀瑾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咫尺响起,琴声未停,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意外,“可是寻到了?”
沈清辞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定了定神,凭着记忆和刚才触碰的方位,向斜下方再次探手。
这一次,她的指尖碰到了冰凉坚硬的玉质——正是那只羊脂玉瓶。
“找到了。”她取下蒙眼绸缎,微微喘息,将玉瓶示于众人。
席间响起一阵赞叹与抚掌之声。
“沈姑娘果然敏慧。”谢怀瑾笑着停止抚琴,目光在她因短暂接触而微微泛红(实则是气血波动)的指尖和她依旧平静的脸上扫过,意味深长。
云无意也放下了洞箫,看向她的眼神,比平时深邃了几分。
沈清辞握着微凉的玉瓶,感受着体内尚未完全平息的、两股气运引动的微妙波澜,以及“系统”传来的、混合着满足与不适的复杂反馈。
她知道,方才那一瞬间的意外接触和“系统”的异常反应,绝对没有逃过这两人的感知。
夜宴还在继续,丝竹再起。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窗外,雨势渐急,敲打轩窗,噼啪作响。
而在山庄更深处的某个角落,一直沉默跟随的护卫赵铁,悄无声息地退回阴影,对同伴孙木低声道:
“方才宴上,有陌生面孔混入,气息……不对。”
孙木眼神一厉:“多少人?哪个方向?”
赵铁摇头,面色凝重:“不确定。但肯定不是山庄原有的仆役或宾客带来的。他们隐藏得很好,只是……刚才沈姑娘接近谢公子时,有几道视线,太过专注。”
雨夜之中,蛰伏的危机,似乎比预想的,更近。
【第二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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