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作者:七琴六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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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子


      如她所愿,聿清生气了。公交车上,聿清全程冷着脸支着下巴看窗外,秋柔坐在他身边,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还记得上车前,他看了眼手机,问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记得以前答应过我什么?”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秋柔还是第一时间听明白了——毛倚玉这个大嘴巴,把她在学校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抖了出来。

      聿清没有因为她轻浮地亲了谁而出离愤怒,反而秋柔接下来脱口而出的那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让他终于卸下温和的伪装,他冷冰冰吐出一句“随便你”之后再也没搭理她。

      窗户被窗帘遮住,只透出一线小小的光。昏暗起伏的车厢内,乘客抵着车窗昏昏欲睡,秋柔盯着聿清冷淡的侧脸,却忽然想到了以前。

      那时候她还小,大概6、7岁的样子。说起来奇怪,她所有能清晰回忆起来的记忆都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那个漫长到像没有尽头的冬天,最先是医院头顶亮得刺目的灯,然后家里一茬接一茬的居委会、社区工作人员来了又走,他们提着水果牛奶来慰问,围在聿清中间说些晦涩难懂的“低保”、“医疗救济”、“监护人”的话。最后拉起坐在地板上发呆的秋柔,在一片闪光灯中拍下一张面目模糊的照片。

      他们凑在一起,都对照片里各自沉痛同情的表情十分满意。

      临走时摸摸秋柔的脑袋,悠悠叹气:“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做妈的也没责任心,这么大点的小孩,说不要就不要了。”

      “哎,可怜的小丫头啊……”

      也许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后遗症,秋柔从那以后变得有些呆呆傻傻,也不会说话。她坐在地板上一坐就是一整天,碟片里的动画不知道循环了多少遍,直到日落后聿清回来,一声不吭地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拆掉被她拽得凌乱的马尾,给她烧水洗澡,做饭。

      突如其来的重负和到了青春期异常活跃紊乱的激素,让聿清变得愈发阴郁,他开始愤世嫉俗,古怪刻薄,尖锐得像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

      家里越来越压抑,终于,在秋柔生病时第4次故意将中药稀里哗啦吐出来后,聿清爆发了。

      汤汤水水撒了一地,碗也碎了一地。

      聿清将秋柔从座位上拽下来,拉着她去厕所。

      “吐啊!你不是喜欢吐吗?”他捏着秋柔的腮,在秋柔淋漓的眼泪中失控地咆哮,“全吐出来,不要再喝了,以后你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管你。这日子我真受够了,聿秋柔你听见了吗,我真他妈受够了!”

      “不是想死吗,那都去死啊!”

      “都去死吧!”

      可再可怕的爆发也只有一瞬间,聿清重新熬了药,所有情绪经过一个夜晚飞快收敛起来。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该想什么。

      第二天他照常煎好中药,秋柔不敢再犯浑,她小心翼翼端起碗,在聿清盯着她麻木空洞的眼神中埋下头去。

      她咕咚就要喝,碗却再一次被打碎了。

      一片噼里啪啦声中,聿清扫开碗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他低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散落一地的碎瓷。

      “你为什么这么笨,”他一字一句问,“为什么要喝?”

      真是很没有道理的一句话。

      可也许出于对死亡威胁的本能直觉,秋柔却莫名听懂了。她惊恐看着聿清站起身,再收拾干净狼藉,将新买的耗子药连同碎瓷片扔进垃圾袋扎好,贴上标签,带上门扔到楼下垃圾站。

      回来后,聿清在客厅窗帘后找到了缩成一团的秋柔。他抱着她不说话,秋柔记吃不记打,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委屈得失声痛哭。她无数次庆幸在这个寒冬腊月里活了下来,后来又无数次想,能死在这样的季节也未尝不算一种完满。

      8月秋柔学会了自己扎辫子,因为她马上要上小学了。新同学们围在一起喊她:

      "聿秋柔,聿秋柔!你怎么不说话啊?"

      "不说话是哑巴吗?"他们拽她辫子,"聿秋柔你是不是哑巴啊?"

      秋柔跟木头一样,被欺负了也不会说话,她闷闷地,下课就趴在座位上发呆。在外面玩了一圈的同桌热气腾腾跑回来,他问:"他们都说你爸跟别人打架死了,你妈妈是植物人,是真的吗?”

      “植物人是什么样的,能说话吗?会眨眼睛吗?"

      他撇撇嘴:"你为什么不说话,老师说你不是哑巴,你是不是故意的?"

      但渐渐地大家找到了乐趣。最开始是同桌在她桌子上放了一条毛毛虫,秋柔吓得失声尖叫。木头人有反应,那可真有意思。同桌哈哈大笑:"原来你也会说话啊,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他们将玩死的仓鼠塞进矿泉水瓶里泡发,扔进秋柔抽屉。把毛毛虫一条条挤满针管里,按动活塞,挤成渣的尸体汁水流了她一身。

      小孩子的天真,天真到残忍。

      秋柔上小学了,已经过了让哥哥给她洗澡的年纪。头发里黏着的口香糖洗不掉,她只好找把剪刀小心翼翼剪了下来。可同学用铅笔尖在她手臂上扎的洞却洗不掉、好不了,反反复复地痛,她不敢吭声。

      尽管一直努力隐瞒,聿清还是发现了。

      发现的那天聿清很平静,平静到反常。一岁不同一岁,他已经长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纪了,秋柔再也不能通过脸色辨别他的情绪。

      聿清细心地替秋柔上药,夜里抱着她抵足而眠。第二天聿清拎起书包,说要陪她一起去上学。他将书包护得很紧,连秋柔也碰不了。

      直到到了教室,同桌来了,聿清问:“是他吗?”

      秋柔犹豫点头。一回头,就见聿清面无表情站起身,拉开拉链,毫无征兆地将书包里一把菜刀拎了出来。

      少年拎着菜刀,双目通红,垂下眼盯着同桌的眼神阴郁得吓人,也漂亮得惊人。

      他额头上因愤怒和激动爆出一根根青筋,像个疯子。秋柔想他可能真的成了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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