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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仓血月上
**第二十三章:废仓血月**
沈青离开后的第二夜,江知意倚在琴楼二楼的窗边,望着沈青消失的方向。秦淮河的夜风带着水汽和远处飘来的靡靡之音,吹动她未束起的长发。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沈青扶她时,粗布衣袖的质感。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薛大家说得对,玲珑阁不是善地,一丝一毫的分神,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第三日午后,严长史遣人来请,说得了幅前朝古画,请“苏小姐”前去品鉴。
江知意心知这又是一场试探。她换了身更素净的衣裙,只簪一支白玉簪,跟着引路的丫鬟去了听涛轩。
画是真迹,笔意苍劲。严长史并未多谈画作,反而状似随意地问起江州风物,问起她“叔父”生前喜好,问起她家中还有何人。
江知意答得滴水不漏,将早就编造好的身世细节一一应对,语气哀而不怨,神情温顺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她甚至主动提起,曾听叔父感慨漕运之弊,民生多艰,言语间俱是小女子对家国事的懵懂忧思。
严长史听着,眼神莫测,末了,只淡淡道:“苏小姐倒是心系百姓。可惜,这世上之事,并非非黑即白。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是取祸之道。”
这话近乎明示。江知意心头微凛,面上却只垂眸:“晚辈愚钝,只知琴棋书画,不敢妄议朝政。”
严长史笑了笑,没再追问,只让她又弹了首曲子,便让她回去了。
走出听涛轩,江知意后背已是一层薄汗。她能感觉到,严长史的耐心不多了。或许是因为稽查司在江州进展不顺,或许是因为“云间客”的线索让他烦躁,又或许……他已经开始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回到琴楼,薛大家正在等她,神色罕见地凝重。
“严长史派人查了你的路引。”薛大家开门见山,“虽然没查出问题,但他似乎并未尽信。而且……”她顿了顿,“他向我打听,你可曾与什么特别的人接触,尤其是……女子。”
江知意心脏猛地一缩。女子?是指沈青吗?严长史注意到了那天晚上沈青的出现?
“我说你深居简出,只与我学琴,偶尔去前厅弹奏,并无特别往来。”薛大家看着她,“但这话撑不了多久。你那个丫鬟……该回来了吧?”
“就这一两日。”江知意稳住心神。
“回来后,让她离开玲珑阁。”薛大家语气坚决,“一个丫鬟总在你身边,太扎眼。严长史生性多疑,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江知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薛大家说得对,沈青留在玲珑阁,风险太大。
“另外,”薛大家声音压得更低,“我听到些风声。严长史似乎在调派人手,往江州方向去。时间……就在这几日。可能与‘那批货’有关。”
七月十五,近在眼前。
江知意攥紧了衣袖。沈青,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同一时刻,江州城东,听雨茶楼。
茶楼很普通,两层木结构,临街,客人多是行商和本地百姓。沈青扮作进城卖山货的农妇,背着竹篓,脸上抹了更厚的黄泥,步履蹒跚地走进去。
她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坐在角落,慢慢喝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柜台后的掌柜——一个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的瘦小男人,正在拨弄算盘。
一碗茶喝完,沈青起身,走到柜台前结账。递过铜钱时,手指一松,一枚刻着特殊纹路的**铜纽扣**掉在柜台上,滚到掌柜手边。
掌柜拨算盘的手停住了。他抬起眼皮,看了沈青一眼,又看了看那枚纽扣,不动声色地用袖子拂过,纽扣消失在他掌中。
“承惠,三文。”他声音平淡。
沈青付了钱,转身离开。走出茶楼,她并未走远,而是拐进旁边一条小巷,隐在阴影里等待。
约莫一刻钟后,一个半大孩子跑进茶楼,很快又跑出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像是帮家里买点心。孩子经过巷口时,脚下一绊,油纸包脱手飞出,正好落在沈青脚边。
沈青弯腰捡起,递还给那孩子。油纸包回到孩子手中时,里面已经多了份东西——她带来的条陈。
孩子道了声谢,跑远了。
沈青也转身,迅速离开这片区域。第一步,完成。条陈已通过谢衡的渠道送出去。接下来,她要尽快赶回江宁府,接江知意离开,然后赶在七月十五之前,去江州旧港的三号废仓。
她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先在城里绕了几圈,买了些干粮和必备物品,又去车马行雇了辆不起眼的青篷小车,言明要去江宁府探亲。
马车驶出江州城时,已是傍晚。沈青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耳朵却时刻留意着车外的动静。
行至半路,马车忽然慢了下来。车夫在外低声道:“娘子,前面路上有木头拦着,像是出了事。”
沈青睁开眼,掀开车帘一角。前方不远处的官道上,横着几棵被砍倒的小树,堵住了去路。路旁树林寂静,鸟雀无声。
不对。
“调头,走小路。”沈青当机立断。
车夫也觉出不对,慌忙调转马头。就在这时,路旁树林里窜出七八个持刀的黑衣人,一言不发,直扑马车!
“走!”沈青踹开车门,一跃而出,同时将几枚铜钱射向冲在最前的两人!
车夫吓得魂飞魄散,猛抽马鞭,马车歪歪扭扭冲上旁边一条更窄的土路。
沈青则朝相反方向跑,引开追兵!黑衣人果然大部分朝她追来!
她专挑林木茂密、地势崎岖的地方跑,利用地形和夜色周旋。短刃出鞘,划破一个逼近者的手腕;石灰粉扬起,迷了另一人的眼。但对方人多,训练有素,很快将她逼到一处陡坡边缘。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山涧。
前方,五个黑衣人呈扇形围上,刀光在渐暗的天色里泛着冷意。
沈青背靠着一棵老松,微微喘息。手中短刃握紧,目光冷静地扫过敌人。怀里的玉坠贴着心口,冰凉。
就在对方即将扑上的瞬间——
“嗖!嗖!嗖!”
数支弩箭从侧面林中射出,精准地命中三名黑衣人要害!惨叫声起!
剩余两人大惊,还没反应过来,两道矫健的黑影已如猎豹般扑出,手中短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沈青站在原地,看着那两道黑影解决完敌人,迅速清理现场,拖走尸体,抹去血迹。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显然是老手。
其中一人走到沈青面前,摘下蒙面黑巾——是钟七。
“沈姑娘,受惊了。”钟七声音依旧低沉,“大人料到你们送信后可能被截杀,让我带人暗中护送一段。”
沈青看着他们:“谢大人早知道条陈送出会惊动人?”
“不是条陈。”钟七摇头,“是你们查‘云间客’和废仓的事,可能已经漏了风声。龙游商帮和瑞王的人,都在找你们。”他顿了顿,“江姑娘那边……”
“我这就回江宁府接她。”沈青道,“然后去三号废仓。”
钟七皱了皱眉:“太危险。严长史的人可能已经盯上玲珑阁。而且废仓那边……我们的人探过,最近确实有不明人物活动,守卫森严。”
“必须去。”沈青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那是直指瑞王的关键证据。”
钟七沉默片刻:“那我带几个人,跟你们一起去。大人吩咐,务必护你们周全。”
沈青没有拒绝。多一分力量,多一分把握。
钟七留下两人护送沈青的马车继续前往江宁府,自己带其余人先行一步,去废仓附近探查布置。
两日后,深夜,江宁府玲珑阁后巷。
沈青如鬼魅般翻墙而入,避开巡逻的护院,悄无声息地摸到琴楼。江知意房间的窗虚掩着,透出微弱的烛光。
她轻轻叩窗。
窗户立刻打开,江知意的脸出现在窗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如释重负。
“快进来。”她低声道。
沈青翻身入内,关好窗。屋内只有一盏小烛台,光线昏暗。江知意穿着寝衣,外袍随意披着,显然一直在等她。
“条陈送出去了。”沈青言简意赅,“回来的路上遇袭,钟七救了场。他带人去废仓那边准备了。”
江知意点头,快速将这几日玲珑阁的动向和严长史的试探说了一遍。“薛大家让我们尽快离开,严长史可能已经起疑。”
“现在就走。”沈青从怀里掏出两套准备好的粗布衣服,“换上,从后墙走。钟七的人在码头准备了船。”
两人迅速换好衣服,将必要物品打成小包袱。江知意留了封简短的信和一支银簪在桌上,算是给薛大家的交代和酬谢。
推开后窗,楼下院子里静悄悄的。沈青先下,在下面接应,江知意忍着腿伤的不便,跟着爬下。两人贴着墙根阴影,溜到后墙边。
沈青蹲下,让江知意踩着她肩膀先上墙。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是巡夜的护院!火把的光亮迅速朝这边移动!
“快!”沈青低喝,用力将江知意托上墙头!自己也迅速攀上!
墙外是狭窄的河岸,钟七安排的小船果然藏在芦苇丛中。两人跳上船,沈青操起竹篙,用力一点岸边,小船如离弦之箭,滑入漆黑的河道!
身后传来玲珑阁方向的喧哗和呼喊,但很快被水声和夜色吞没。
小船在错综复杂的河道里穿行,沈青对水路似乎极熟,避开主要航道,专走僻静支流。江知意坐在船头,回头望去,玲珑阁的灯火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重重屋宇之后。
她轻轻吁了口气,不知是解脱,还是更深的不安。
“我们直接去废仓?”她问。
“嗯。”沈青撑着篙,“钟七他们应该已经就位。时间不多了。”
七月十五,就在明晚。
小船破开水面,向着江州方向,向着那片隐藏着血色秘密的废弃港湾,无声疾驰。
夜色如墨,水声潺潺。
而她们都知道,前方等待的,绝不会是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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