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雾桥

作者:桥暑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中元节


      赵秋是七夕节后一天的周六回来的,出差培训一周很辛苦。杜雨在高铁站接到她,她上车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到鹊桥路的家,刚进门,赵秋残存的睡意被亮晶晶的布置晃散了——杜雨把家里装点得很有过节气氛。
      “蛮漂亮的,多谢你哦!虽然节日过了。谢谢!”赵秋笑笑。
      杜雨把行李提进来,用酒精棉把箱子外缘和轮子都擦了擦,说道:“本来以为你昨天下午回来的,你去看看那几瓶花喜不喜欢。这一周累得不行吧?歇一会儿可以早点洗漱休息。”
      家里摆了好几瓶绣球花,海蓝色的、绿色的、复古秋色的;客厅墙角多了一盆40厘米高的老桩多肉“黑法师”,杜雨还在花盆中间系了大红色的双层蝴蝶结。
      见赵秋盯着那盆“黑法师”,杜雨连忙过去,说道:“你之前把娘家那盆搬去十一中房子里,我想你是很喜欢的,就到花市挑了一盆摆到咱们家里。”
      赵秋看着杜雨浅浅笑着,回他:“蛮好的,谢谢你,蝴蝶结……很漂亮。”
      杜雨大笑起来:“你要是不喜欢这大红蝴蝶结,我就换掉,是不是想说我审美老气来着?”
      赵秋被他逗笑了,轻轻推了他一下:“挺喜庆的!谢谢你,我们一起把它养护好。”
      夜里睡觉前,杜雨提起中元节快到了,今年他来准备。赵秋被他一说,赶紧翻开手机日历:是啊,中元节还有一周就到了,又是去老家祭拜聋阿公、顺便探望爷爷奶奶的时候。赵秋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清明节时杜雨对这些还不上心,这段时间他还是改变了很多。杜雨妈妈定期和赵秋联系,赵秋知道杜雨和他父母的关系也更好了些,大家都在尽力。她回杜雨:“那就麻烦你采买些东西好了。”
      赵秋太困了,很快睡下,想着石唯去外地一个多月了,应该快回来了——她记得石唯一直是早早就会叠起元宝来准备中元节祭祖的。
      石唯去西南那边上了一位很喜欢的玻璃艺术家的课程,那位艺术家和当地的一家玻璃工坊合作授课,为期十天。玻璃课程结束,她又去华东那边上了缝纫类的手作课程,时长二十天左右;课程结束后顺,她便到当地探亲访友。她在初九那天回来了,她不在的期间,母亲胡允华时不时来渡口村的老房子打扫卫生,给她种的花草浇水。
      石唯进家门后,没想到母亲在这边。胡允华先说话了:“回来了?胡爹爹(外公)和你尕尕(外婆)还好吧?”
      “蛮好的,两老身体都很旺,跟那几天和您视频通话里看到的一样。舅舅舅妈身体也蛮好的,那天视频里还邀请你和阿姨过去玩,要我回来也再同你们说一下。您和阿姨趁胡爹爹和尕尕身体好,多去陪陪他们也好。”石唯说过后,就先把行李往后面自己房间拖。
      从房间出来,石唯有点尴尬——她一向不知道如何和胡允华相处。她把给父母买的伴手礼,还有舅舅舅妈托她带给父母的礼物拿出来,跟胡允华说了一下,递了过去。
      “我知道你不爱见我,我今天是过来给你把房间都打扫一下的,花也都浇过了。但是今年这天道太热了,后院园子里你乱种的菜,我实在吃不起那个亏给它们浇水,都热死了。不过,我看你也是乱撒乱种没上心的,不要紧吧?我也是服了你,一个年轻伢,还有心思搞菜园子,累死个人!田园生活还是等退休再搞哦,你要把自己的正事当事。”胡允华接过一大堆东西,放到一边。
      “园子没关系,菜死了就死了。多谢您过来帮我打扫和浇水,谢谢!我先去房里收拾东西了。”石唯并不看母亲,说完转身要回房。
      胡允华叫住石唯:“石唯,你等一下,帮我剪一下白头发吧。”
      胡允华六十三岁了,头发早已白了很多。以前只是前额那一块长白发时,她都是让丈夫石磊帮她挑出来剪掉;后来白发越来越多,她也就不剪了——越剪越让人心乱心慌,还是染发膏更有用些。
      在天井里,胡允华坐在小板凳上。石唯拿着剪线头的U型小剪刀站在母亲身后,仔细拨着母亲的头发,她很难过,母亲的白头发比她平时扫过一眼以为的多得多,她很久没有仔细看过母亲,她像母亲曾经逃避她一样逃避着母亲。
      “载舟毕业了吧?他每逢过节都给我发信息问候,我很感动,他一直还念着我这个姑妈。我去年去你姐那边,际航放暑假回来,还专门坐高铁到梁溪看我,送了我一枚他自己做的贝雕胸针。虽然你舅家离梁溪近,但孩子还是很有心的。”胡允华提起了石唯舅舅家的两个孩子。
      石唯把母亲的白头发挑出来从根部剪掉,回道:“他们一直都蛮好的,小时候就是很善良、有教养的孩子。载舟博士毕业了,已经在医院工作,以后很难回国了,舅舅说趁自己现在不是特别老,会一年飞两次去看他;际航离得近些,不知道他接下来是什么打算——他学的雕塑,我这次过去听他说,想把胡爹爹以前做的麻生意捡起来。他课外一直在学习纺织相关的内容,也上了不少相关手工课程。胡爹爹还打趣他,说他怎么想起做家里早就淘汰的营生,苦死了!舅妈倒是笑笑,说‘老大拿手术刀刀,老二要是真做纺织了,也是拿剪刀,一样的’,说随便际航做什么都支持他。”
      胡允华叹了口气:“我念书时,赶上了你胡爹爹那两年苎麻生意不好,算运气不好吧!你阿姨和舅舅要考学时,他生意正是旺的时候。我年轻时总以为,我不是只念到那个地步——家里要是能支持我复读之类的,肯定不一样,心里是有怨的……算了,不说了,我多少同学没考上、没考好也就不读了,我至少还是继续念了书,后来有了不那么辛苦的工作,你胡爹爹他尽力了。现在看,当时棉纺厂、丝织厂、毛毯厂,全部不行了,这么多年过去,这边就剩无纺布了。那几年没什么人种苎麻、剑麻后,你胡爹爹生意完全做不下去,他还跑去湖南那边看了的,看人家厂子怎么能把麻布卖去东洋,不过他那几年没了心气和力气,很是受挫。生意不做了么,厂子和机器都拆了。”
      石唯想:时间过得好快,自己有这样的感觉,那对胡爹爹和母亲来说,又是什么样的呢?她曾做过一个梦:梦里她还是个孩子,穿着红色小皮鞋和“小狗衔着三根彩色气球线”织花图样的毛衣,在雾桥那边的渡口坐轮渡去江对岸的老家石家村。轮渡上很多挑着菜过江卖完归家的小贩,有推着自行车的人,还有老人、年轻人、中年人、孩子们;她听着船声,看着江水,江风吹过她的脸,身边一位穿清雅白裙子年轻女性被吹乱的长头发丝迷住了她的睫毛。她揉揉眼,雾桥渡口越来越远——刚想到“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家里大人怎么不陪着”,转眼又回到了雾桥渡口:没有轮渡,没有人,她穿着大人衣裳,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石唯想起了石植:小时候,姐姐每次来渡口村都嫌她烦,不喜欢她缠着自己。有一次,姐姐送了石唯一个盗版的芭比娃娃,那个娃娃和市面常见的白白的金发娃娃不同,是棕色皮肤,石唯很喜欢这个娃娃。可邻居小朋友笑话她的娃娃是“泥娃娃”,石唯很伤心,她想起了那首《泥娃娃》的歌:“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她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和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一起生活?他们会来看她,可她又要一次次对他们的背影用力挥手说“拜拜”。那时石植念初二,可能察觉了石唯的悲伤,对她说:“不要听别人乱说,这个娃娃很漂亮的,我给你的娃娃多做几件漂亮衣服。”后来,石植用外婆家的废布头、各种毛线和扣子,缝了好几件娃娃衣服给石唯。当时石唯问她:“姐姐你好行(厉害)啊!你长大了是不是能做大人衣服啊?”石植笑着回妹妹:“嗯,我长大了做大人衣服,当服装设计师,给你也做衣服。”现在的石植,算是实现了那时随口一说的回应吗?
      石唯在小学四年级学会了骑电动车。那天她在外婆家门口,见同村的小伙伴骑着小型电动车路过,很惊讶。小伙伴告诉她:“很简单,你不要怕——这个右把手旋转就是启动向前,这个捏一下就是刹车。你不要怕,往前骑,发觉不对就刹车,不摔跤就行。”在小伙伴让她试了两趟后,她就会了,也许是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吧。她的人生中,也有过几次这样无畏的勇敢时刻。
      表弟载舟和际航回老家玩时,石唯会骑电动车带着他俩去废弃石灰坑钓小龙虾,一路上大家吵吵嚷嚷说着话。载舟善良内敛、乐于助人,会说“我要是会看病就好了,可以把家里生病的金鱼治好”;际航喜欢奥特曼、喜欢画画,总笑石唯说的奥特曼太古老:“姐姐,你为什么总说昭和奥特曼?”石唯会笑着回他:“因为我小时候电视上放的都是这些奥特曼,我最喜欢艾斯奥特曼,你说的新奥特曼,我一个也不认识。”际航说以后要去奥特曼的国家画画。如今,这两个孩子好像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小时候的愿望:载舟做了医生,而且现在还能看异宠,真能给小金鱼和小乌龟治病;际航在日本学雕塑,还经常画漫画,依旧是奥特曼迷,去了艾斯奥特曼人间体扮演者的见面会,特地寄了照片给石唯。
      “时间不会带走我的心吗?”这次外出学习和探亲访友,只让石唯心怀感激——她很幸运已经拥有了很多。
      胡允华见石唯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说道:“石唯,因为你,搞得我现在霉头霉脑。”
      长久的沉默后,石唯也给母亲的白发剪得差不多了。她放下U型小剪刀,拿来木梳子轻轻给母亲梳顺头发,语调平缓得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妈,从小到大,只要你开口,一个语气,就能让我恐惧;你的一个否定,能让我随时崩塌。五岁那年,你带姐姐来这里看我,姐姐很开心——她小学毕业了,没有暑假作业。”
      石唯继续把母亲的头发拢到一起,仔细梳着:“那次我真的好开心,想到晚上能和你们一起睡,我好兴奋。睡前您一直问我‘要不要小便?不许尿床啊!’,我当时回说“没有”,以为终于能抱着你们睡觉了。晚上我还是尿床了,您一直骂我,完全不顾我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您用比对成年人还严苛的标准对待我,认为告知不要尿床后,我却还是闯了祸,我是个麻烦鬼和不听话的孩子。妈妈,我才五岁,尿床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事吗?您把我提起来,丢到墙角罚站。我已经不记得我站了多久,只知道穿着单衣和湿裤子的自己,在夏天也很冷。”
      石唯用左手抹了把眼泪,继续道:“您好恨吧?您明明恨的是您的父母亲,为什么要把这种恨转嫁给我?我记得您提过,尕尕在你小时候打你,几十年过去了,您还记得那种‘被赶着打、被发泄怨气’的屈辱。那到我这里呢?您不是用同样的方式对我吗?一切的根源都是我不好和我不配,这样想您心里会轻松一点、会理直气壮一点?这么多年,和您相处的短暂时光里,我从来没有幸福过,只有恐惧、内疚和难过。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一个人只有足够完美,才有价值、才值得被爱吗?我作为‘人’本身,就没有价值、不配被爱?妈妈,我是一个人,不是证明你是‘荣誉母亲’的物品。”
      胡允华克制着情绪,屏住呼吸,并不发声。
      石唯把梳子放好,拿来干毛巾擦掉胡允华身上的碎发,转身准备离开,说道:“我五岁那年就知道,您一开口,只要一个眼神,我就知道——您永远不会对我满意。那天我在角落发抖,哭着不敢发声,是姐姐下床去隔壁房间喊了尕尕。后来尕尕帮我换了裤子,带我去她房间睡。尕尕脾气不好,一直骂我‘为什么尿床’,边骂边给我换裤子,但我从小到大最感激的就是胡爹爹和尕尕——我知道不管他们怎么想,都尽心尽力地照顾了我;或者说,您也能从他们为我做的一切事情里,看出他们对您的感情,他们本没有义务照顾我的。”
      石唯反复告诉自己“都过去了,没必要哭了”,吸了吸鼻子,平复情绪后继续说:“在之后的许多年,您总把我尿床的事当笑话拿出来讲,对外人提起我‘不听话、从小就不好带’,得意洋洋地说‘惩罚了好长记性’,嘲笑我冻得发抖的样子。原来您记得啊,您知道我当时冷啊,那您记得我才五岁吗?您对我真的很坏,像别人欺负流浪狗一样欺负我!之后的很多事,您对我做的,和对五岁的我做的,有区别吗?没有,您一向这样。但是妈,这些不重要了——您这样对我,是因为您是这样的人,不是我是有多么坏。我作为‘人’本身,就算没有您认可的价值,也绝对有作为‘人’的尊严和爱。对您的感情,让我煎熬;现在,我对您更多是同为女性的理解和血缘带来的关系。我不爱您,我对你没有什么感情。我终于能说出来了,我终于能放过自己了。”
      石唯说完就进了房间,反锁了门。
      胡允华坐在天井的小板凳上,久久没有动。有眼泪流下,但不多,她吸了吸鼻子,又迅速抹掉眼泪。胡允华可以理解石唯的部分情绪,但她不后悔——过去的一切,都是过往人生,她一直是向前走的人。或许女儿比自己勇敢,至少很多往事不堪回首细想。胡允华不知道石唯为什么要找自己要公平,自己又何尝得到过公平?要怪天、怪地、怪父母、怪爱人、怪社会吗?她又很痛心——石唯居然和自己一样痛苦,那种“重复叩问无门”的隐痛,像在脏水里淌过后发起的细密疹子,抓溃皮肤也无法脱身,愈合后还有暗疤。她原本想对石唯讲石爸因为维护她们姐妹和同事起冲突的事,想告诉石唯自己辞掉了侄子迅帆那边托管所工作,要去梁溪帮石植,想石唯多体谅一下年过六旬的父母。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如果一个人心里的负重,像拉磨的驴一样反复转圈,说什么都太残忍。胡允华愿意放过自己,也希望石唯是真的能放下。
      石磊来接胡允华回去,问她:“石唯人呢?”
      “在房间里。”
      石磊去敲了两下门,却发现房门反锁打不开;又喊了两声,石唯也没应。他怒了,转身拉着胡允华要走,却又气不过说道:“你是轻神骨头(方言:轻狂、不自重)吗?这个月隔三岔五来给她打扫卫生、浇花,她念了我们做爷和娘的好吗?什么德行!喊她都不应一声!这家里的长辈,是哪个对不起她了?我们谁对不起她?从外面回来,这么久没见到父母,连句话也不说,人都不出来——哪个得罪她了?谁欠她什么吗?”他又转头对着房门大声说:“这么多年,你还够不自由吧?我们是限制过你什么?三十多岁的人了,自暴自弃,年纪轻轻待在你胡爹爹的老屋做什么?你是想到这里老死吗?你躲,你有本事躲一生!不敢面对现实,我看你是想在这村子躲到死。”
      他本来不想继续说的,又看到天井置物架上石唯离家前就用锡纸叠好的各式元宝、莲花,还有书桌上没来得及用毛笔写字的红色袱包,心里的火就蹭蹭往太阳穴冒,像热油锅里泼了一瓢水。他气不过,对着房门提高声音:“未必你刚回来就把毛笔和墨翻出来,准备写袱包吧?你真是有‘孝心’呢!对活着的爷娘一句话都不回,对不在了的长辈倒是上心。你胡爹爹和尕尕就是在外地,也会自己搞这些,用不着你操心;我们那边的祭拜你爷爷奶奶,也不需要你搞——你到底分不分得清主次啊?自己的事不操心,既不上班又不结婚,在这里准备中元节,我看你是嫌我和你姆妈活得太长了!你真是重感情呢!有无限哀思要寄托呢!我今天就跟你说清楚了,石家村那边不需要你过去祭祖,你管好你自己!”
      胡允华拉住丈夫:“你不要说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郁闷,她心里也苦,互相……互相为对方考虑一下吧。”她去饭厅提来拿了石唯带回来的伴手礼,推向石磊,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回去吧。”她先走过长廊,穿过堂屋到门外后,在门口给石唯发了条信息:我和你爸回去了,你锁好前前后后的门窗,注意安全,好好休息!
      石唯躺在床上,告诉自己不会哭——她相信很多事情是沟通的问题。这段时间,上完手作课去看了外公外婆,舅妈拉着她聊了很久。
      石唯舅舅把高压锅工厂卖掉了;这几年外贸不好做,他正式退休,有了很多时间陪年迈的父母亲;舅妈觉得自己五十多岁正当年,轴承厂子办得不错,还在继续各地出差拓展客户,她去韩国拜访客户时,会抽时间飞去际航那边看看他。胡允华担心麻烦弟弟一家,也担心他们这几年生意不好,所以总是拒绝石唯舅舅一家“小住一段时间”的邀约;石唯的阿姨胡敏中,也是同样的想法。说起来,他们三姐弟一直以来都会替对方考虑很多。舅妈希望石唯回去后再劝劝母亲和阿姨,让她们趁外公外婆还在,过来玩一下、陪陪父母亲,不要有怕麻烦了舅舅的心理负担。
      石唯舅妈把自己和胡允华的聊天记录给石唯看了——里面有很多对石唯的关心和担忧,大家都知道石唯不快乐,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快乐。
      舅妈对她说:“你爸妈很担心你,可他们又很害怕和你沟通,怕你生气。可能你会说你没有生气,但我们每个人都能看出你很难过——你在忍耐,你很讨厌回应。你的痛苦,我们能看见。他们可能不是那么理解你,对你关心的方式也不是你能接受的,这不是你的错。我相信他们心是好的。很多时候,你妈妈都悄悄联系我,她知道我们关系好,想从我这边了解你为什么不开心。其实,我对你两个弟弟的教养方式,也造成过母子关系紧张:载舟从小到大学习一刻没放松过,太辛苦了,但是他从小就是很聪明的孩子,我真的很怕放松会耽误他,所以对他太严格了,其实他是很爱自由的孩子;际航一直都很活泼,喜欢画画和手工,我也总把他对标他哥哥,他有段时间连画画也没兴趣了,每天不开心。很多时候,是我们大人太焦虑——生活、工作还有大环境倒向我们普通人,我们再把焦虑泼向你们孩子们,其实你们做小孩的,没有做错什么。我真的非常抱歉,现在我学会了‘wait & hope’,能慢慢来、对他们耐心一点,支持他们就好。你也一样,按自己的心走吧:想做什么职业,想不想谈恋爱,都按自己的心走,不要再压抑自己,也不用勉强自己原谅谁。放过自己吧,轻松一点生活。我也会一直支持你,不要拒绝家人的帮助,可以开口的,也可以依靠家人的。”
      石唯在舅舅家待了一周左右:和外公外婆一起整理两个表弟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些他们回老家时的家族合照;和舅舅一起去钓鱼,聊了自己在渡口村的生活;晚上还会一起烧饭,等舅妈回来一家人一起吃晚餐。外公外婆从不催她结婚,关于姐姐石植的事,他们隐隐约约也有些了解,还主动问起来:“小唯啊,你姐姐在梁溪的那个朋友,你见过吗?他们好不好?姐姐生意还行吗?”
      “尕尕,我见过的,她们生意蛮好,过得也蛮好的。”石唯笑笑。
      外公在一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一代不管隔代,我们都老了。你姐姐过得好就行,有人互相照应也好。你也好好过,我们就放心了。”
      血缘是什么呢?石唯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很想父母亲友都开心。现在,大家都健康、平安,这样很好了吧?是的,自己已经很幸运了,要知足。
      今天对母亲说出来的话,让她难过却有一丝放松。妈妈背对着自己,她哭了吗?不重要了——石唯知道自己会放下的,她会找到自己,就像她一直以来压抑自己一样。在江堤无人时段骑电动车,曾是石唯最放松的时刻:那会让她记起第一次骑同学家的车就轻松学会的瞬间,太美妙了。接下来的人生,她会多勇敢几次吗?她再次抹掉眼泪,告诉自己不用哭——很多事情真的没关系,到了某个时刻,放下的容易程度会让人怀疑:这些真的发生过吗?
      夜里有些降温,还刮起风来。石唯打开窗子,透过纱窗,看着外面被风吹动的高高低低的一排杉树——它们轻轻晃着,好美。风吹着窗帘划过她的脸,她想起了圣诞树,还有寒冷冬日里许过的温暖愿望。无论何时,她都不会苛责每一个过去的自己:“每一个我都是我,我愉悦地接纳我的所有,不会怪过去的自己不够坚强、不够勇敢,我会告诉她‘会过去的’。”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380554/2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