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至死方休

　　警笛声的余韵还没散尽，法医的白色手套捡起那只小小的、沾满泥污的手时，苏青禾的世界彻底崩塌了。那是念念的手。她认得，指腹上有个浅浅的小疤痕，是上次玩剪刀时不小心划到的，她还心疼地给女儿贴了卡通创可贴。可现在，这只手孤零零地躺在城郊废弃工厂的水泥地上，指尖蜷缩着，像是还在寻找妈妈的掌心，周围是散落的、分不清部位的小小残骸，唯独不见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不……”苏青禾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得不成调。她想冲过去，却被宋晓澜死死抱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折断她的肋骨。“放开我！那是我的念念！我的孩子！” 她挣扎着，哭喊着，眼泪混合着鼻涕糊满脸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她看着那些被白布轻轻覆盖的碎片，看着法医们严肃的神情，看着宋晓澜眼底滔天的痛苦与绝望，终于明白——她的念念，那个会扑进她怀里撒娇、会奶声奶气喊“妈妈”、会指着极光说“像星星掉下来”的女儿，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身体猛地一软，在宋晓澜的怀里失去了力气，哭声却愈发凄厉，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我的念念……她那么小，她怕疼啊……是谁这么狠心……”她捶打着宋晓澜的胸膛，又像是在捶打自己，“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你！妈妈对不起你！” 哭到极致时，她突然眼前一黑，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宋晓澜惊呼一声，紧紧抱住她失去意识的身体，声音哽咽：“青禾！青禾！你醒醒！” 苏青禾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像极了五年前那间审讯室。她眨了眨眼，没有眼泪，眼神空洞得吓人。宋晓澜坐在床边，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念念呢？”她轻声问，声音平静得可怕。宋晓澜的心脏猛地一揪，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青禾，念念……已经走了。我们……我们让她好好安息，好不好？” 苏青禾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过头，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像个孩子：“你骗我，念念就在这里啊。”她伸出手，虚空地抱了抱，然后将脸贴在上面，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念念乖，妈妈在这里，不怕。” 宋晓澜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知道，苏青禾的精神，彻底垮了。医生的诊断结果是重度精神分裂症，伴随严重的幻觉和妄想。她时常会抱着空气，轻声哼着摇篮曲，会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笑，说“念念想吃草莓蛋糕”，会突然哭起来，说“念念别跑，妈妈跟不上”。她认不出宋晓澜了。有时候，她会把他当成沈灼言，尖叫着推开他：“别碰我！你这个坏人！”有时候，她又会紧紧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与绝望：“晓澜，我再也坚持不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宋晓澜抱着她，任由她的指甲掐进自己的后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衬衫，声音哽咽，“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 他带着苏青禾出院，回了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念念的房间被他收拾得整整齐齐，所有的玩具和绘本都还在，只是再也没有小主人去触碰。苏青禾每天都会待在这个房间里，抱着念念的小兔子玩偶，坐在小床上，一会儿对着空气说话，一会儿轻轻抚摸“怀里的孩子”，嘴里反复念着：“念念，妈妈爱你，妈妈永远陪着你。” 她不再哭，也不再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有她的念念，有温暖的阳光，有极光，有大海，没有痛苦，没有分离。宋晓澜每天都会给她做饭，喂她吃饭，帮她洗漱，抱着她睡觉。夜里，她会突然惊醒，紧紧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晓澜，我怕，念念又不见了。” “不怕，”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说，“念念在呢，她就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我们陪着她，她就不会孤单了。” 他会给她讲他们以前的故事，讲他们去北欧看极光，讲他们结婚时的场景，讲念念出生时的样子。他希望她能想起些什么，能从那个虚幻的世界里走出来一点点。可苏青禾只是听着，偶尔会点头，偶尔会笑，眼神却始终没有焦点。有一天，宋晓澜抱着她坐在阳台上，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苏青禾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有了一丝清明。“晓澜，”她轻声说，“我好像……真的失去念念了。” 宋晓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嗯，”他点头，声音沙哑，“但我们还有彼此。” 苏青禾看着他，眼泪也掉了下来。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有了痛苦，有了绝望，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清醒。“我再也坚持不住了，”她靠在他的怀里，声音微弱，“我想去找念念，我想陪着她，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别胡说！”宋晓澜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青禾，你还有我！你走了，我怎么办？念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她希望我们好好活着，带着她的份，好好活着。” 苏青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眼泪无声地滑落。阳光渐渐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宋晓澜抱着她，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心里充满了无力与绝望。他知道，苏青禾的世界已经破碎，再也无法拼凑完整。而他，只能抱着她，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守着这一点点残存的温暖，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只知道，他不能放弃她，就像当年她没有放弃自己一样。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凉意。苏青禾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她伸出手，抱着空气，轻声说：“念念乖，妈妈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宋晓澜闭上眼睛，将她抱得更紧了。他的世界，也随着女儿的离去和妻子的崩溃，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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