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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很多时候,知道内情与否,会让你对同一幕景象的观感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曼德琳垂着眼时,常人看来不知所措:无论如何试图探明她的态度,都只撞上那双石墙般内敛冷淡般的眼,一无所获。
伊斯特望着她,几乎能目睹过去炽热明亮的感情如何压抑,如何熄灭,最终如同死物,沉沉封入那片琥珀色中。
曼德琳勾起抹着暗红膏彩的唇角时,常人或许惶恐不已,在深重的权势前俯首称臣,不敢冒任何叫她动怒的风险。
伊斯特喉咙里好像哽了一声叹息,上不去下不来,伴着回忆里女人又哭又笑间自嘲的狠意,沉甸甸地缠在心头。
说来也奇怪,牵起曼德琳的手,已经不只是上辈子前的事了,那片的触感却隐约不散:裹着死气的薄薄肌肤如何活泛起来,在隆隆搏动中,叫天地震得为之心惊。在黯淡晨昏间,一簇暖焰蓬勃燃烧的景象,好像只在昨天。
她一直把这一切当一场游戏的平行分支,不以为意地把走过的线路抛之脑后。但就在和女人对上眼神的那一刻,在陌生的打量中,伊斯特突然被一个问题打上心头,冲淡了些平日的随性。
曼德琳曾经拥有过一个happy ending,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了。
在她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方便您继续攻略任务而重启了。」讨人厌的电子音冒了出来,「宿主,我请求你,我们能不能回归攻略任务,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急什么?时间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系统不说话了。
“你要沉默到什么时候?”
曼德琳不耐烦地开口了,“看在杰奎琳的份上,你还有三秒钟。”
“您不认识我。”
女人从嗓子里冷笑一声:“所以呢?”
“一点印象都没有。”
“时间到了,出去。”
在她转身开门的时候,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渐渐远去:“……这是我见过最拙劣的套近乎。”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的短期规划和长期规划都不用改。伊斯特这么想着,简直带着几分解脱地径直离开宫殿。
至于洛兰特,鬼知道这人怎么回事,可能只是有癫痫吧。
她一边腹诽面前领路的人形门禁,一边处理自己的思路,试图人为把“汤珀森”这个概念删掉。删到百分之七十左右,被人打断了。
伊斯特不耐烦地抬起头,发现声音来源处站着一个眼熟的讨厌人影。
瑟亚铎似笑非笑地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斗篷投下的阴影截断了走廊;他微微眯着眼睛,神情活像个得势小人。
她没忍住,眼白在厌烦下沉沉一翻。
“擅闯宫廷,蔑视皇权——”很明显瑟亚铎是个抓到对头错处就会往死里掐的人,因为此刻他每个音节都比平时拖长了三成,“还有知法犯法,严重渎职——要我说,你们俩都要倒大霉了。”
伊斯特无语笑了。
“说完了吗?说完了让一下谢谢,挡我路了。”
“你装得挺不在乎嘛……”
她的耐心到这里就耗尽了——随时可以重新开始的情况下,有什么必要忍气吞声?伊斯特语气礼貌地出声打断:“你倒是在乎得要死,无人在意的童年是过分没事找事的诱因之一,我严重怀疑前者并且建议你找个心理医生好好看看。”
“你——”
吵架的时候千万不要说“你”之后停顿一下,因为每个有经验的人都会回以“我什么我?”,把话头狠狠打回去。伊斯特正准备这么做,被身边的人拦住了。
“都是我的错,”洛兰特从来没把话说得这么干脆过,“摩根那小姐什么都没要求,我主动提出带她进来的。”
在任何人有机会把这句话接下去之前,伊斯特忍无可忍地骂出声了:
“差不多得了!”
就等着来高高兴兴自我牺牲是吧?她才不要当这人自我感动的途径!
或许是看她情绪有激烈化的倾向,另外两个人都一时间安静下来了。
她深呼吸了两下,“……杰奎琳托我来送口信,所以不是擅闯。让你失望了,真不好意思啊。”
“多好的借口!”瑟亚铎故作夸张地感叹道,“就好像真是这样!”
“那你去找皇后求证吧。”伊斯特一脸无所谓。
“我看你倒是——理解错了,这事的关键不在于这些琐碎的细节;而在于我讨厌你,连带着不喜欢朝中和你一个姓氏的大臣。”
瑟亚铎说着,慢悠悠地笑了笑:“我今天不拆穿你,不代表一周之内你不会失去头衔变成平民。好自为之吧……再会。”
她目送一天到晚没个正事就知道给人添堵的家伙远去了。
洛兰特看上去比她急多了。“但愿您刚刚达成了目的,皇后陛下同意出面斡旋。”他犹豫一息,“……您说谎了。”
“多新鲜呐。”
“他要是真的查证……”
她就读档回去给瑟亚铎的咖啡下毒。
*
你活着有没有片刻会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你的生活只是一部剧集,你的此时此刻正作为一幕画面为人所观看呢?那样的话可以解释很多诡异的情节,或者拙劣的巧合,不是吗?
伊斯特以前玩超梦的时候想过这点:她死后要是大脑被人回收,就会有人经历她的经历,体验她的体验。这不是很恐怖吗?这么想着,她当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授权签名。
她很久没思考过这个话题了,直到现在。
石墙裹着夜晚的寒意,被厚绒斗篷消融了大半,依旧隐隐传来发麻的硌感,让靠在它上面的伊斯特不太舒服。
在因为等待而体感更漫长的时间流逝中,她不禁思考:如果她的人生是什么戏作家写好的剧本,接头这种无聊的事最近发生频率有些高了,一定会让观众感到无聊的。
闲着也是闲着,她把那位尊主给她的入会礼物又看了一遍——标准到没人味的花体字,在用丝带捆住的羊皮纸上洋洋洒洒地溢开一整篇教义——递给她的时候,拉长石把“这是莫大的荣幸”说了两遍,恨不得直接把郑重感塞进她的脑子里,让她一齐打包带走。
【世间有九种罪恶,披着光明的伪装,致人堕落:】
【第一种乃是孤独。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第二种乃是平庸。泯然众人,无有所长。】
【第三种乃是嫉怒。愤世嫉俗,恨优越者。】
【第四种乃是顽固。守旧无能,僵化固执。】
【第五种乃是疯狂。赌性大盛,孤注一掷。】
【第六种乃是傲慢。自以为是,漠视实际。】
【第七种乃是无助。求而不得,困于现实。】
【第八种乃是残酷。不择手段,践尸踏骨。】
【第九种乃是麻木。沉沦不仁,苟且短视。】
【我等居于影中,根除此些恶行,世界方得以重耀。】
……好标准的隐秘组织信条啊!
这时,响动声由远及近,在余光中,一个同样一身漆黑的人影从巷子尽头走来。
总算啊。伊斯特一收卷轴,微微仰起头,在被兜帽挡得朦胧的视野中,打量起这位钴尖晶:姑且算得上高挑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的打扮,举手投足间仍有掩盖不住的合拍优韵,好像被礼节熏到骨子里了。
她知道对方同样在观察她,也没回避视线,只是懒洋洋地抬手挥了挥。
随着鞋跟放轻了的踏地声,钴尖晶走来她身边,同她一般,躲入石墙的阴影下,微微凑近了。
压低了的、耳语般的嗓音从兜帽下轻声送来:
“很荣幸总算见到你。”听得出是个青年,大概率是男性,呼吸相染的距离下,词句比月光更静谧,“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共事了。”
“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伊斯特感觉此情此景特别适合点一根烟,可惜没有,“我们以后都要这样遮遮掩掩的吗?还是说?”
“既然尊主认为我们合适,那我们应该无条件信任对方。”钴尖晶咬字轻柔又认真,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含混,“只是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可以信任你吗?”
嘴上说说又不花钱。
“当然,”她伸出手,“与你并肩根除顽固腐化……我们一同闪耀。”
听声音,对方轻轻松了口气,好像只要真心吟诵这几句教义就能得到他的全权信任一样。
“我们一同闪耀,姐妹。”钴尖晶把手搭了上来,纤长的五指在她掌心一划而过。
用另一只手,他在阴影中摘下了兜帽。
夜晚的光影下,披散的发丝被染上了一层淡银辉泽。那双雪松般的眼睛显得更加清冷,好像它本该如此,被如同遥远森林间的孤月照着。
月光映亮了瑟亚铎·墨罗温的脸。
伊斯特一下子“啊?”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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