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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惊帝王
十一月初三,朔风凛冽。
紫宸殿内炭火熊熊,却压不住那股从殿门缝隙渗进来的寒意。边关军报堆在御案上,兵部尚书王崇额头冒汗,声音发虚:
“陛下,北狄此次集结八万铁骑,分三路南下。云、朔二州已失,雁门关告急……若不增援,恐有破关之危。”
萧宸坐在龙椅上,冕旒玉珠后的面容沉冷如霜。
“增援?”他声音平静,却透着刺骨的寒,“兵部可算出,需调多少兵马?粮草几何?从何处调兵?需几日能至?”
一连四问,问得王崇哑口无言。
殿中一片死寂。
郑宏出列:“陛下,当务之急是调南疆边军北上。虽远水难救近火,但至少……”
“至少什么?”萧宸打断他,“至少让南疆空虚,给蛮族可乘之机?”
“臣不敢!”郑宏跪倒,“只是北境危急,若雁门关失守,京城危矣!”
“危矣?”萧宸冷笑,“三年前苍梧谷,顾家军以五千对五万时,你们怎么不说‘危矣’?”
郑宏脸色一白。
殿中众臣皆垂首,无人敢言。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臣,有本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清晏缓步出列,月白朝服在满殿玄紫中显得格外素净。他撩袍跪下,动作虽缓,脊背却挺得笔直。
萧宸眸光微动:“顾卿请讲。”
“谢陛下。”顾清晏抬眸,眼中一片清明,“臣观北狄此次用兵,看似凶猛,实则有三处破绽。”
“哦?”萧宸倾身,“哪三处?”
“其一,分兵三路。”顾清晏声音平稳,字字清晰,“八万铁骑分三路南下,看似势大,实则每路不足三万。且三路之间相隔百里,难以呼应——此乃兵家大忌。”
殿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顾清晏继续道:“其二,专攻边城。云、朔二州地处偏僻,守军薄弱,攻之易得。但雁门关乃天险,守将张毅是老将,深谙守城之道。北狄若强攻,必损兵折将。”
“那其三呢?”萧宸问。
顾清晏唇角微扬:“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北狄此次南下,未带攻城器械。”
殿中一静。
兵部侍郎忍不住道:“这……这怎么可能?若无攻城器械,如何破城?”
“所以他们只攻云、朔二州。”顾清晏看向他,“那两座城池年久失修,城墙低矮,用云梯便可攀爬。但雁门关城墙高三丈,厚两丈,非重型器械不可破。”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
“北狄不是不想带,是带不了。”
“为何带不了?”萧宸追问。
“因为粮草。”顾清晏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正是书房中那份南疆戍边策的附图,“陛下请看,北狄王庭至此番南下的路线,中间隔着千里荒漠。八万大军行军,每日需粮草无数。若再携带攻城器械,行军速度将慢一倍,粮草根本支撑不到雁门关。”
他将地图展开,手指划过那条路线:
“所以臣推断,北狄此次南下,根本目的不是攻城略地,而是——”
“劫掠粮草,以度寒冬。”萧宸接过他的话,眼中精光闪烁。
“陛下圣明。”顾清晏垂眸,“既如此,我军对策便简单了。”
“如何对?”
“坚壁清野。”顾清晏一字一句,“命雁门关外三百里内所有百姓、粮草尽数撤入关内。北狄远道而来,本就粮草不足,若再无所劫掠,不出十日,必生内乱。”
“那云、朔二州的百姓……”
“已来不及撤了。”顾清晏声音低沉,“但可命当地守军化整为零,潜入敌后,专劫其粮队。北狄大军在外,粮道漫长,最怕袭扰。”
殿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跪在殿中的月白身影——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可那一字一句,却如雷霆万钧,砸在每个武将心头。
这哪里是个“病弱废人”?
这分明是个……用兵如神的帅才!
萧宸缓缓站起身。
他走下丹墀,来到顾清晏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顾卿,”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此计甚妙。”
顾清晏垂眸:“臣只是……尽本分。”
“好一个尽本分。”萧宸转身,面向满朝文武,“诸卿可听清了?这才叫谋国之言,这才叫为将之道!”
他目光扫过郑宏等人,冷声道:
“兵部即刻拟旨,按顾卿所言布置。雁门关守将张毅加封镇北侯,全权负责坚壁清野事宜。另,调羽林卫三千,携轻骑装备,潜入敌后劫粮——此事由顾卿拟定详细方略。”
“陛下!”郑宏急道,“顾清晏无职无权,岂可……”
“从今日起,”萧宸打断他,声音响彻大殿,“顾清晏任兵部参议,专司边关军务。”
满殿哗然。
顾清晏也微微一怔,抬眸看向萧宸。
四目相对。
萧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欣赏。
还有……某种更深的东西。
散朝时,已是午时。
百官鱼贯而出,议论声此起彼伏。顾清晏走在最后,刚踏出殿门,便听见身后传来萧宸的声音:
“顾卿留步。”
他回身,见萧宸已褪去龙袍,只着常服走来。
“陛下。”
“陪朕走走。”萧宸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今日风大,你穿得薄了。”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身后跟着远远坠着的宫人。
秋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顾清晏微微缩了缩肩,萧宸便解下自己的玄色披风,披在他身上。
“陛下,”顾清晏低声道,“朝上……太过张扬了。”
“张扬?”萧宸笑了,“朕只是说了该说的话。”
“可郑国公那边……”
“他?”萧宸眼中寒光一闪,“朕倒要看看,他能如何。”
顾清晏抬眸看他,阳光在那双清冽眼中跳跃,映出几分真实的暖意。
“陛下今日……很高兴?”
“嗯。”萧宸握紧他的手,“因为朕看见了真正的顾清晏。”
不是病榻上那个需要他呵护的脆弱美人,不是书房里那个藏着秘密的谜样之人。
而是金銮殿上,那个谈笑用兵、光芒万丈的顾家少帅。
“顾卿,”萧宸停下脚步,看着他,“你可知,今日你在殿上说话时,朕在想什么?”
“想什么?”
“朕在想,”萧宸抬手,轻轻拂过他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这样的人,本该在沙场建功立业,在朝堂挥斥方遒。却因奸人所害,困于病榻三年……是朕,来晚了。”
顾清晏心头一震。
他看着萧宸眼中那片毫不掩饰的疼惜与歉疚,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陛下,”他哑声道,“不晚。”
“真的?”
“嗯。”顾清晏微笑,“只要陛下需要,臣……随时都在。”
两人走到御花园,屏退左右,在临水的亭中坐下。
秋阳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宫人扫落叶的沙沙声,更衬得此处静谧。
“顾卿,”萧宸斟了杯热茶递给他,“那《南疆戍边策》……你可愿继续写下去?”
顾清晏接过茶盏,指尖微颤:“陛下想看?”
“想。”萧宸看着他,“朕想知道,你这三年……还谋划了什么。”
顾清晏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良久,他轻声说:“臣谋划的……从来都只有一件事。”
“何事?”
“为顾家正名。”顾清晏抬眸,眼中寒光凛冽,“为五千顾家军将士……讨一个公道。”
萧宸心头一紧。
“朕答应你。”他握住顾清晏的手,“必会还顾家清白。”
“那陛下可知道,”顾清晏看着他,“要还顾家清白,需要动多少人?”
“……知道。”
“那陛下……还敢用臣吗?”
萧宸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敢。”他说,“因为朕信你。”
“信臣什么?”
“信你的才华,信你的忠心,”萧宸倾身,在他耳边低语,“也信……你对朕的真心。”
顾清晏睫羽轻颤,耳尖泛起薄红。
“陛下……”
“叫朕阿宸。”萧宸打断他,“私下里,朕只是阿宸。”
顾清晏看着他,看着那双盛满温柔与信任的眼睛,心中那片冰封的湖,终于彻底裂开。
“阿宸。”他轻声唤道。
声音很轻,却像春雷,在两人心头炸开。
萧宸笑了,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清晏,”他低声说,“陪朕一起……肃清这朝堂,还天下一个清明。”
顾清晏靠在他怀里,闭上眼。
“好。”
黄昏时分,两人回到将军府。
萧宸亲自下厨——其实只是煮了碗简单的面,加了两个荷包蛋。顾清晏坐在桌边看着,眼中漾开细碎的笑意。
“陛下还会这个?”
“小时候学的。”萧宸将面推到他面前,“尝尝。”
顾清晏拿起筷子,小口吃着。面煮得有些软,蛋也老了,他却吃得很慢,很认真。
“好吃吗?”萧宸问。
“嗯。”顾清晏抬眸,眼中水光潋滟,“是臣……吃过最好吃的面。”
萧宸心头一暖,伸手抹去他唇角的面渍。
“那朕以后常做给你吃。”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将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
这一刻,没有朝堂纷争,没有家国恩仇。
只有一碗面,两个人。
和一份……越来越真实的感情。
入夜,两人相拥而眠。
顾清晏靠在萧宸怀里,轻声说:“今日朝上,郑宏的脸色很难看。”
“他自然难看。”萧宸抚着他的背,“你越出色,他越不安。”
“那陛下……不怕臣功高震主?”
萧宸笑了,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朕巴不得你功高震主。”
“为何?”
“因为那样,”萧宸收紧手臂,“你就再也离不开朕了。”
顾清晏怔了怔,随即轻笑:“陛下好算计。”
“彼此彼此。”萧宸看着他,“你这局‘谋君侧之心’,不也算计得精妙?”
顾清晏抬眸,与他对视。
烛光在两人眼中跳跃,映出彼此的模样。
“那陛下,”他轻声问,“臣这局……算成功了吗?”
萧宸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头,深深吻住那双苍白的唇。
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窗外,秋风渐歇。
明月高悬,清辉如洗。
照亮了这深秋的夜。
也照亮了……
两颗终于毫无保留、坦诚相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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