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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离开工坊时,夕阳已将天空烧成一片温柔的橘红。
回程的车里异常安静。林若音靠着车窗,掌心紧紧攥着那片冰凉的金属新月。刚才在工坊里汹涌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此刻只觉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层层漫上来,裹挟着太阳穴一阵阵地钝痛。她闭着眼,试图用呼吸来平息内心的翻涌,但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徐加在敲击金属时专注的侧脸,还有哈吉老人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徐加坐在另一侧,也沉默地望着窗外飞逝的棕榈树影。他看似平静,揣在裤袋里的手却微微收紧。林若音最后的眼泪在他心底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但他随即又想起电梯里那道刺目的婚戒反光,想起她站在陆延身边、颈间佩戴着亚历山大变石的模样,心口那点微弱的悸动便被更深的晦涩压了下去。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车子驶回酒店。
电梯到达楼层,徐加和林若音一前一后走出,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明天上午的机票,小唐已经买好了。”在房门口停下,林若音打破沉默。
“好。”徐加也在自己房门口,看向林若音,补了一句,“辛苦了,晚安。”
“晚安。”林若音轻声回应,刷卡进了房间。
她脱力般走到床边坐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也许是这两天精神高度紧绷,也许是工坊里情绪波动太大,此刻她只觉得头晕得厉害,浑身发冷,像是要感冒的前兆。
她强撑着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出发前,周徽代徐加给她的物品包,里面就有感冒药。林若音就着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吞了下去。然后掀开被子躺下,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只想让混沌的大脑尽快陷入沉睡。
意识模糊前,她似乎听到手机震动了一下,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很快就沉入了黑暗。
晚上九点,徐加忽然听到敲门声,不轻不重,带着一丝犹豫。
他看了眼时间,然后起身拉开房门。
小唐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焦虑。
“徐总,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我联系不上林总了。”
徐加:“怎么回事?”
“她下午从工坊回来就说不太舒服。刚才我发微信问她需不需要帮她叫点吃的,聊了几句,她突然就不回我了。我打她房间电话和手机,都没人接。我实在不放心,去敲她房门,敲了好久,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越说越急:“徐总,我怕林总她会不会是发烧了,或者在房间里晕倒了。她来吉隆坡这两天状态一直不好,感觉是压力太大了,加上也有点水土不服”
徐加眼神一凛,声音立刻沉了下来:“备用房卡呢?”
“我……我这就去叫前台!”
小唐转身就往电梯方向跑,徐加迅速回到房间。他抓起房间电话,拨通了酒店前台号码。
接线员的声音传来:“您好。”
“你好,我的同事在2807房,现在有可能因为突发高烧在房间内昏迷。我的另一个同事已经下楼向你们说明情况并取备用房卡。我想确认你们有值班医生或紧急医疗服务吗,如果有的话,请带上必要的急救设备,让医生和我的同事一起赶到2807。同时我需要麻烦你们帮忙准备应急车辆,如果情况严重,可能需要立刻送医院。”
电话那头的接线员显然被这通电话的严肃性和内容震住,但专业素养让她很快反应过来:“明白,我现在马上安排。”
“尽快。” 徐加挂断电话,一秒都没有耽搁,拉开房门就大步走向林若音的房间。
他再次用力拍打2807的房门,呼唤她的名字,侧耳倾听。里面依旧寂静得让人心慌。
五分钟后,小唐带着酒店经理和医生从电梯里匆匆跑了出来,几人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色。
经理刷了房卡后,徐加立刻推门而入。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夜灯。大床上,林若音侧身蜷缩着,被子盖到下巴,一动不动。她脸颊泛着明显的红晕,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清晰可见,眉头微蹙,呼吸声比平时粗重,嘴唇有些干。
医生紧随其后,快步走到床边。他先是轻声呼唤:“女士?女士,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酒店医疗人员。”
林若音的睫毛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极轻的呻吟,但眼睛没有睁开,似乎只是被声音干扰,更深地往枕头里埋了埋。
医生见状,动作专业地检查了她的瞳孔反应,用额温枪快速测了体温,又简单听了听她的心肺音,并检查了她的脉搏。
做完这些以后,医生转向一直紧盯着他的徐加,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安抚,“初步判断,病人是突发性病毒感冒引起的高烧,目前体温大约在38.8到39度之间,不是昏迷,有意识,但处于深度嗜睡状态。心跳和呼吸频率有些快,但没有急症体征。”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床头柜上拆开的感冒药盒和半瓶水:“病人可能自己服用过退烧药,但剂量或药效不足以控制体温。现在最重要的是物理降温和补充水分,防止因高热和脱水引起并发症。”
徐加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了半分,但眉头依旧深锁:“需要立刻去医院吗?”
“目前看,暂时不需要。”医生给出建议,“我先进行一些应急处理。如果一两个小时内体温能稳步下降,意识逐渐清醒,就可以继续在房间观察休息。如果情况有任何变化,或者您不放心,我们可以随时安排送往医院,车程大约十分钟。”
徐加的目光再次落回林若音潮红不安的睡脸上。送去医院固然周全,但来回折腾,对她此刻虚弱的身体未必是好事。
“先在这里处理吧。”
医生点头,打开急救箱,同时示意同行的值班经理去取更多的冰袋、冷敷毛巾和饮用水。
接下来的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医生利落的操作声,以及小唐在一旁协助的动静。徐加退到墙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始终锁在林若音脸上,观察着她细微的变化。
她似乎好受了一些,紧蹙的眉心稍稍舒展,原本粗重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只是脸颊上的潮红仍未完全褪去,睡颜依旧带着病态的脆弱。
大约过了近一个小时,医生再次检查了林若音的体温和生命体征。
“体温已经下降了。”医生松了口气,转向一直静立旁观的徐加,“接下来主要就是观察和护理。夜里体温可能会有反复,但应该不会像之前那么高。最重要的是补充水分,等她稍清醒一些,要给她少量多次地喝温水。这些口服药留在这里,”他指着一个分装好的小药袋,“如果后半夜体温再次超过38.5度,可以按说明服用一次。冰袋和冷敷可以视情况继续使用,但要注意不要让她着凉。有任何变化,或者您不放心,都随时可以再联系我们,我们有24小时值班的医疗人员。”
徐加认真听完,微微颔首:“明白了,谢谢医生。”
“应该的。”医生收起急救箱,又对小唐点了点头,“这位小姐也辛苦了。病人现在情况稳定,需要安静休息。我们先出去了。”
值班经理也轻声表示会确保后续支持,随后便和医生一起悄然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床头夜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床上安睡的人,和床边一站一坐的两人。
小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看着呼吸平稳的林若音,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转向徐加,声音放得很轻:“徐总,林总这边暂时应该没事了。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守着就好,我会定好闹钟,按时给林总测体温喂水的。”
徐加的目光从林若音脸上移开,看向小唐。女孩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但眼神很坚持。
“你回去休息。”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平淡和坚定,“明天还有工作需要你跟进,保持状态。”
小唐愣了一下:“可是徐总,这怎么行,您……”
“我不放心。”徐加打断了她,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门口:“回去吧。这里有我。”
小唐张了张嘴,看着徐加坚持的侧脸,不再多言,轻轻点了点头:“……那好吧。徐总,有事您随时叫我,我手机开着。” 她又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林若音,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林若音清浅许多的呼吸声。
徐加终于在那张床边上的单人沙发里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未曾离开林若音的脸。她似乎睡得安稳了些,高热带来的潮红在药物和物理降温下褪去些许,留下一层浅浅的粉,衬得皮肤有种脆弱的透明感。汗水濡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几缕黏在颊边。
他想起下午在车上,她闭着眼,眉心微蹙的模样。那时他只当她是不愿与他交谈,却没想到是身体不适的先兆。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
“……徐加。”
一声极轻、极模糊的呓语,忽然从床上传来。
徐加身体猛然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紧紧盯着她。她依旧闭着眼,眉头却无意识地蹙得更紧了些,仿佛在不安的梦境中挣扎。
“……徐加。”
又是一声,比刚才清晰了一点,带着沙哑和绵软,尾音几乎像一声呜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倏然松开。
她居然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喊了他的名字?
徐加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靠近床边,回应林若音:“我在。”
仿佛听到了他的回应,林若音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了少许,似乎寻到了某种安心的支点,再次沉入睡眠。
徐加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看着她安宁下来的睡颜,胸腔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她滚烫的额角,将那几缕被汗浸湿的头发拨到耳后。
“对不起。”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眸,鼻尖,低声开口“下午我不该对你不闻不问。”
林若音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即使在睡梦中,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发,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那滴泪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徐加心上。
理智那根紧绷了五年的弦,在这一刻,随着她的眼泪,无声地崩断了。
什么陆延,什么婚姻,什么恨意与报复……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在眼前这个脆弱得不堪一击、在梦里喊着他名字流泪的女人面前,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低下头。
带着五年积压的苦涩、此刻满心的疼惜、以及深埋心底从未熄灭的爱与痛,吻上了她滚烫干裂的嘴唇。
这个吻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触碰,但很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尝到她唇上苦涩的药味和泪水的咸涩,感受到她灼热的温度和微弱的回应……那或许只是高烧中无意识的轻颤,却足以将他彻底点燃。
不知过了多久,徐加才猛地惊醒般抬起头,急促地喘息着。
就在这时,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微微睁开的眼睛。
她醒了。
或者说,是被这个过于炙热真实的吻,从混沌的高热中短暂地拉了回来。她的眼神迷蒙,带着高烧未退的水汽和巨大的茫然,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同样紊乱的徐加,仿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又一个混乱的梦境。
徐加整个人僵住了。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被更猛烈的羞耻和慌乱冲散。
他做了什么?!
徐加倒抽了一口气,转开视线,随后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脸颊。
几分钟后,当他再次从洗手间走出来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峻平静。
他看向床上。
林若音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和那个失控的吻,真的只是她高烧中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徐加没有再靠近床边。他走到窗边的沙发,重新坐下,冷静,克制,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
仿佛这样,就能将刚才那片刻的崩塌与失序,彻底掩埋。
后半夜,林若音的体温又有过小幅回升,徐加按照医生的嘱咐,给她喂了一次水,用冷毛巾辅助降温。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偶尔发出几句含糊的呓语,没有再喊他的名字,也没有再睁开眼。
天快亮时,她的体温终于稳定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低热状态,睡得也踏实了许多。
徐加就这样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
林若音是被喉咙的干痛刺醒的。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送风声。记忆慢慢回笼,工坊、新月、回程、感冒药、然后就是一片黑暗的混沌……
她依稀记得一些破碎的片段:冰冷的毛巾,有人喂她喝水,还有一个……滚烫而令人窒息的梦境。
梦里,好像有徐加。
还有一个……吻?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随即又觉得荒唐。一定是烧糊涂了产生的幻觉。她怎么会梦到徐加吻她……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小唐走了进来,看见她醒了,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林总,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好多了……就是没力气。”看到小唐,更多的记忆碎片涌来,她有印象,小唐和医生照顾了她很久。
“谢谢你昨晚照顾我,辛苦你了。”
“林总您别客气。”小唐帮林若音把枕头垫高,“辛苦的是徐总。您昨晚烧得那么厉害,徐总担心得不行,硬是守了您一整夜,几乎没合眼。早上我过来接班,他才回房间,估计待会儿还得过来看看您才放心。”
林若音愣住了。
徐加守了她一夜?
那些模糊的,非常失真的片段。
徐加低沉回应的“我在”,额头上轻柔的触碰,还有那个……吻,难道……
停顿了好久,林若音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他昨晚,一直在这里?”
“是啊,从医生处理完,到后来您退烧稳定下来,徐总一步都没离开过。我让他回去休息,他也不肯。”小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买来的粥,“林总,您先喝点粥吧,医生说您需要补充体力。徐总交代了,让您务必吃点清淡的。”
林若音机械地接过小唐递来的勺子,指尖微微发颤。
当然,发颤的不止有指尖。
心也在颤。
大脑也在颤。
不是幻觉。
他们接吻了。
这个认识带着无法形容的冲击力,撞得她头晕目眩,刚刚退烧的身体仿佛又发起热来。林若音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翻江倒海,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
粥还没喝完,门口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小唐走过去开门,徐加走了进来。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浅灰色休闲装,头发微湿,显然是刚洗过澡,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只有眼底残留的一丝疲惫,透露了昨晚的辛劳。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床上,与正抬眼看来的林若音视线相撞。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他走到床边,语气如常:“感觉怎么样?体温量过了吗?”
林若音看着他此刻平静无波的脸,又想到昨晚迷蒙中睁开眼,看到的他失控的样子。
……
“好多了,体温刚量过,正常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至少不要一直在脑里循环那个让人心跳加速的画面,同样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嗯,按时吃药,多休息。”徐加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像是不经意扫过她的唇瓣,又飞速移开,“今天的航班我已经让小唐改到了明天下午。你好好休息一天,恢复体力再走。”
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如常,林若音却捕捉到了其中的不自然,加之他刚才看过来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游移。
“……好,谢谢。”林若音低声应道,心脏轻轻缩了一下。
徐加似乎确实没有更多话要说,转而对小唐交待:“照顾好林总,有情况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
“好的,徐总。”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林若音靠在床头。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他装得很像,冷静、克制、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可她还是看出了端倪。那匆匆移开的目光,那略显仓促的转身。
……
看来,那个吻,真的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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