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余生漫漫
生活像一条沉默的河,看似平静地向前流淌,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暗藏着无数冰冷的、名为“失去”的礁石。
葬礼之后,日子被强行拉回了原有的轨道。
上课,下课,去图书馆,吃饭,睡觉。
一切如常,只是身边那个固定的位置,空了。
掌心习惯性等待的温度,再也触摸不到了。
我开始频繁地去西山墓园。
清明,细雨霏霏,整座山都笼罩在一片湿润的朦胧里。
我带了一小瓶清酒,洒在他墓碑前,看着透明的液体迅速渗入泥土,带走我无声的问候。
香烛纸钱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有种说不出的哀戚。
我站了很久,直到发梢衣衫都被水汽浸润,才低声说:
“梁熠,春天了,后山的杜鹃开了,你看见了吗?”
他生日那天,阳光很好。
我带去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奶油蛋糕,插上一根小小的蜡烛。
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那里。
我坐在墓碑旁,像过去我们并肩坐在操场看台上一样,轻声哼唱了一遍不成调的“生日快乐”。
风吹过,蜡烛微微晃动,仿佛是他无声的回应。
我挖了一小块蛋糕,放在墓碑前,自己吃了一小块,甜腻的奶油滑过喉咙,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现在我比你大了,梁熠。”我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祭日。
我请了一整天的假。
从清晨坐到日暮。
带去了我们曾经一起读过的一本诗集,随意翻开一页,慢慢地念给他听。
字句在空旷的墓园里散开,被风带走。
念到某一处,忽然哽住,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石碑上,感受着那坚硬的、永恒的触感,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更多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特定理由的平常日子。
或许只是下午没课,或许只是天气很好,或许……只是昨天又梦见他了。
梦里他还是老样子,在图书馆的阳光里对我笑,醒来时,枕边一片冰凉的湿意。
于是,我便去了。
墓园成了我另一个隐秘的栖息地。
在那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我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出来的平静,允许悲伤像潮水般漫上来,将我淹没。
我会跟他说话,说学校里新来的教授讲课很有趣,说后门那家甜品店关门了,说昨天看到一只猫,很像他曾经指给我看的那只胖橘。
琐碎的,日常的,不成篇章的絮语。
我知道他听不见,但这成了我唯一能与那个消失的世界保持连接的方式。
城市在墓园的山坡下铺展,日升月落,车水马龙,永不停歇。
它冷漠地运转着,不理会任何个体的悲欢。
站在这里,既能感受到那种庞大的、向前的生命力,又能固守着这一小方永恒的寂静。
这种矛盾,成了我新学会的,与这个世界和平共处的方式。
昨天,我又去了。
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不大,却足够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湿漉漉的灰绿。
墓园里几乎没有别人,只有雨点敲打树叶和石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寂静。
我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到他的墓碑前。
雨水将石碑冲洗得格外干净,照片上他的笑容在雨水中显得愈发清晰,也愈发遥远。
我蹲下身,放下怀里那束新鲜的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在灰蒙蒙的雨景中,倔强地燃烧着。
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墓碑上那冰冷的、深刻的刻痕——他的名字,生卒年月。
每一个笔画,都像刻在我心上的烙印。
雨水顺着石碑流下,也打湿了我的指尖,冰冷刺骨。
伞沿的雨水汇成细流,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上。
周围是那样安静,只有雨声,和我自己微不可闻的呼吸。
我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很久。
然后,我抬起头,望向山下那片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的城市灯火,用轻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的声音,对着冰冷的石碑,也对着自己空荡荡的心,说:
“你说要带我去吃的那家火锅店,还在开着呢。”
雨,依旧无声地落着。
(全文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