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

作者:三爵Sanj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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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肴居(2)


      “去你的,”林准的脊背斜靠在后座桌沿,下颌微抬一勾嘴角,年少的不羁与轻狂就要满溢出来,“都什么年代了,还觉得学医就得从医?小爷毕业证到手就跑路,反正是名牌985的博士生,犯不着削尖脑袋投简历,人家大老板争着请我都说不准!”
      程溥阳被哽了一回,喉咙里勉强蹦出几声气音,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在林准面前强势反驳。
      许久,才听他喃喃:“那你告诉我,你将来想做什么?”
      声音轻且温润,与刚才的字正腔圆判若两人。
      程溥阳的这招“软刀子”和赵玉童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现在的林准经历过了他一番折磨式的“精神洗礼”,也不像先前那样动辄情感泛滥,软刀子不起效了。
      林准“啪”地将筷子搁在盘沿上,仰脖粲然一笑,半边侧脸融融地泊进白色灯光,棱角分明的剪影里通透着薄荷味儿的少年意气。
      “画画。”
      他笑道:“做鼎鼎有名的林设计师。”
      程溥阳方才找到机会想做个深呼吸,结果听林准这么一说,吸气吸到一半戛然而止,半晌儿之后,连吐出的气息都潮热难耐。
      “做鼎鼎有名的林设计师。”
      那是他十八年来,听过的最不负责的一句话。
      也不知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道理——林准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维持生计是件多么令人头疼的事儿,比起三甲医院大主任的工资,“@橙砸”的稿费连他半个月的饭钱都撑不起,偏偏这小毛头怎恁地异想天开,“未来”俩字犹若千钧,在他面前似乎就是一张废纸,团成球爱往哪儿丢往哪儿丢。
      林准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闭嘴了,顺便手指相扣把指骨掰得“咔咔”作响,眉心拧成了肤色的漩涡:“省点力气。我不在乎进不进实验室、拿不拿奖学金,医学这高深莫测的玩意儿对我讲只有八年租用期,到期自动归还,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末了似乎又怕他再多嘴讲那些他不爱听的话,干脆放弃那一连串的比喻形容,言简意赅地坦言道:“博士毕业,到此为止。”
      这话他压根儿不敢在刘蕾面前大放厥词,但面前人是程溥阳,这家伙虽然一米八一身腱子肉,却俨然是只宽容无底线脾气无爆点的公绵羊,一身蓬毛显得自己身强体壮惹不起,实则照着《水浒传》骂他一通都不敢哼一声。
      林准是这么以为的。
      “首先你得博士毕业,”程溥阳一手按住汤碗边沿,一手执着筷子,木头人似的沉默了好一阵儿,方才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张桀骜不羁的年轻的脸,“还不知道是谁活在旧时代呢,你以为毕业这么容易?硕博阶段需要导师,而且即便是八年连读,不发文章的学生也难把毕业证混到手。”
      那是程溥阳印象里,第一次在他面前放出狠话。
      林准的理解80%是正确的,这家伙从不仗势欺人。哪怕对面是林准这么个把调皮捣蛋一言不合就开干刻进骨子里的家伙。但把人逼到了这般境地,柔声细语也用过了,好言相劝也不起效,明示暗示都捅不进林准那副比犀牛皮还厚的隐形盔甲里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个念头掠过脑海的瞬间,程溥阳吓了一跳。
      这两周以来,他成功实现了“凡是上课时间,一定把林准当青春叛逆的中学生教育”这条行动指南,且志得意满地把它写进了《追男友の神秘计划》,每天寝室熄灯前摸出来欣赏摩挲一番,再在后面添上“正”字的一画,表示今日事今日毕,该做的都做到了。
      然而林准的回应要么是那些不成篇目的短句,什么“不要你管”“小爷爱学不学”“去他妈的成绩奖学金”,要么就干脆把他当透明人,下课铃一响,立马抱着他的手绘画集逃离第一排,蹿到教室最后搬个板凳自娱自乐。
      那天晚饭他俩到底没有不欢而散,原因是程溥阳调动了他大脑深处的理科男思维,强迫自己摆脱那种想法,再多给林准留些时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所以那天他披星戴月提早一小时到了教室,特意带上了那本王者荣耀人物原画集,赶在上课之前完成了一幅速写,夹在书里揣进了林准的桌洞。
      “你看,你喜欢的,我也愿意试着喜欢。”
      所以我希望你选择的,你是不是该考虑考虑?
      这是程溥阳想要表达的,没想到《有机化学》上过一节课后,林准愁眉苦脸对着一群说不清道不明的苯环咬笔头时,无意间发现了桌洞里那本画集,翻开找到那副速写,只瞅了一眼便恹恹地讽道:“漫画角色的头身比得拉长到9:1,先画球杆骨架再添□□和衣服,你这连‘走形’都不敢恭维,估计也就适合画杜老爷子的嘟嘴自拍。”
      程溥阳没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落在他身上一秒钟,只是握着中性笔的右手稍稍颤了颤,也不知是冷风所致的寒噤亦或其他,而后中性笔突然打了滑,从他手里掉落到大腿,滚了几圈又“啪叽”一声掉在地上,笔帽飞到了后排座位底下。
      “你真的不喜欢?”
      程溥阳这句“不喜欢”没有宾语,显然犯了指代不明的语病,但又似乎是有意为之。
      “小爷专攻漫画八年有余,虽然称不上大神级画师,这些基本的道理至少懂得,”林准昂头大笑,俨然把对面人眼里的“不务正业”当成夸赞他画技精湛的推崇,于是愈发自扬起来,嘴角咧到了耳根,“你要是愿意,以后得空儿我教你。”
      程溥阳当然不会答应,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儿他可不干,比起跟着这位成天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家伙学漫画,倒不如一边画他的杜甫表情包,一边拿高绩点和奖学金。
      故而斩钉截铁地回复了一个字:“不。”
      程溥阳本来想在后面添句更决绝的解释,没想到罗贝贝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在讲台和第一排的夹缝里双手叉腰站住,眯眼弯眉,正色唇彩和腮红交相辉映,绽成一朵年轻气盛的山茶花。
      “小太阳,你上次说的都是真的?”
      程溥阳怔了怔:“什么?”
      “你啊,准星儿啊!”罗贝贝把大拇指探出桌沿,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旁边那位正忙着大改他的速写的家伙,笑道,“毅行时你跟我说你喜欢林准,该不会是开玩笑?”
      程溥阳没想到,她会当着林准的面把这事儿抖出来——那天他诚然是这样对她说的,回答只有简单明了的“Bingo”,话音里带着程氏俏皮,怎料她竟当了真,非得寻机会证实清楚?
      罗贝贝本来不跟林准在一个大班,现在在同一堂课上遇见,十有八九是她学着程溥阳调整了课表,非要跟六班这几位声名远扬的“巨头”吃一碗饭喝一锅汤。
      罗贝贝像现场抓获了小三和交际花私会似的,这会儿更得意了,杵在两人中间,恨自己学不会变色龙两只眼睛看不同地方的本领,只得先瞟瞟这个,再瞅瞅那个。
      程溥阳慌了神,短短三秒内他已经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万遍“冷静”,却无奈心头那股热焰根本抑制不住,只稍稍瞥了一眼身边若无其事的林准,就烧得如烟花般绚烂张天。
      “我当你俩的见证人,”罗贝贝一笑,“程大佬你说在理不?男人就该勇敢迈出第一步,喏,现在火候到了。”
      这就是逼他现场表白的节奏。
      程溥阳刚才目光落在林准肩头,随即又越过他马甲的缝线落在他的小半边侧脸及落在眉间的发丝……末了又赶紧把头低下了,热浪在他血脉里浓缩成一股混沌的岩浆,随着心跳的节拍,从身体的某个角落暗潮汹涌,逐渐蔓延到四面八方。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挪了挪板凳,而后又扯着外衣边沿使劲儿往下拽了拽——为的是遮住自己的腿根儿,以免某些难言之隐的躁动被身边人捕捉正着。
      可惜今天穿的不是那件企鹅先森cosplay服,教室的中央空调开到30°C,外套被他折叠整齐塞进了桌洞,身上的毛衣勉强遮住腰带的锁扣,仅此而已。
      可惜林准那神经大条的小毛头,自始至终都毫无反应,甚至压根儿没听见烈焰红唇在这咕哝了些什么。这家伙右边是寇小跟班,再往右是魏真元。他耳朵贴在桌子上,视线切过他俩的鼻尖,而后忽然童心大发,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腰板,径直越过寇宇的后颈,迅雷不及掩耳地在魏真元手机屏幕上一通乱划。
      “靠,这局凉了,”魏真元愤愤地骂了一句,而后一把拽住林准的袖口,“姓林的,不作死就不会死,今天的普化作业别想了,妈的!”
      林准立刻松开他,转身把寇宇整个笼在身下,像抱一只波斯猫一样捧着他的脸:“小宇你听,皮皮元不要我了,有机和普化作业都算你的,今晚给我我明儿包你早饭钱。”
      寇宇回敬了他一张标致的堆笑脸。
      那时候程溥阳差点儿就要克制不住,神经里理性部分像是突然得了脑卒中,任凭他用什么惨绝人寰的手段都无法把它强逼出来。心里好像被捅穿了一座白蚁山,成万上亿只活蹦乱跳的六足爬虫在他心窝里瘙痒,强迫那股热流逆着人体的自然构造从胸腔爬上喉结,再探进嘴里。
      “准星儿,”他唤道,旋即刻意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他的大名,“……林准。”
      “哎,有事说话没事闭嘴,”林准头也不回,继续折腾臂弯里被卡住脖子动弹不得的可怜虫,“写不写?你说写不写?嗯?”
      程溥阳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改口:“写什么?”
      “有机作业,”林准没头没脑地答道,“靠,后天早八的课,明儿个就得上交,寇老弟再写不完我找谁去?难不成找你?”
      程溥阳:“……”
      他怎么还在抄作业。
      林准这句话堪比灵丹妙药,登时把程溥阳溢出口角的热气浇熄了大半儿。没错,他这人就是较真儿,就是眼里容不下林准这样不求上进每天靠抄作业混日子的斯文败类——自己怎么就昏了头,要喜欢这么一个从头到脚没点讨喜地方的毛孩子呢。
      程溥阳稍稍有些泄气。
      罗贝贝倒先替他着急了。小姑娘一步跨到林准面前,马尾辫梢甩在肩头,食指指着他的鼻尖,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林准,你你你,你长恁大俩眼珠子白瞎了!”
      林准才意识到烈焰红唇已经站在他座位面前整整一个课间了。这小家伙自下而上盯着罗贝贝那张妆容精致的瓜子脸好一会儿,把他俩三个半月的恩恩怨怨梳理了一遍儿,思维愣是没往程溥阳身上靠拢。
      而后忽然一拍脑袋,心里暗叫一声“糟了”,右手不自觉地伸进桌洞的书包,探入紧贴脊背的隐秘内兜,触到了那封沉眠已久的信。
      林准把罗贝贝的信忘了干净。
      他捏着那封信度过了整整四十五分钟的课,直到捏住信封一角的手指肚已经沁满汗水,在那小小的一寸空间里濡湿出融融的体温。
      书包是尼龙布制作的三层登山包,倘若不放入书本,能盛得下一架折叠帐篷、五包压缩饼干连同三件厚棉袄。故而当林准总算敢于把手抽出来时,窗棂里灌进来的冷风冻得他猛一哆嗦,不出十秒,手背青紫白红五色杂糅,连同棱角分明的骨节和筋脉,在淡古铜色的肌肤上画了一幅浓缩版清明上河图。
      程溥阳见了,本能地想把那只手笼在手心里焐热,但冲动总归是冲动,敌不过直男的理性思维。
      “喏,旋光异构和卤代烃,把这两章做完,今晚截止,明天课上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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