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走棋盘[反派的反派]

　　哈姆还是越过了明钰，走向了蒙面人，明钰的对面。

　　“不？”蒙面人冷笑，“就你状态，你拿什么跟我叫板？你到底搞没搞清楚你在和谁作对？有没有搞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人、什么组织、什么背景？靠感情靠冲动做事，你是猪吗？一无所知还敢孤身冒险上岛，简直愚蠢。真以为有老天庇佑能次次逢凶化吉？还是这世上已无你挂念之人？你不仅愚蠢，还自私自负，明明自顾不暇，还异想天开妄想拯救别人，简直荒唐！可笑至极！你以为你是谁，你打得赢我吗？若不是我大发慈悲，你早死了。再说你留下有什么用？留下来以命搏命吗？你几条命啊？都多大了，人长了脑子就该多动动，打不过就跑啊！”

　　蒙面人说完提剑一横，明钰面具被切成两半咔哒两声掉落在地。

　　明钰强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是她不想跑吗？是她想搏命吗？是她不想搞清楚背后之人吗？都不是啊。为什么蒙面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刺中她的痛点，为什么蒙面人越说她就越想哭，她明明不想哭的，也不该哭的，她怎么能哭呢？可是委屈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快要把她压垮。

　　她甚至觉得她的世界无法运转到明天，只会永远且无限地停留在这一天这一刻。那多痛苦，她将永远在暗无天日的谷底循环往复，永远看不到太阳升起。但是，真的仅此而已了吗？难道就要这样坐以待毙吗？

　　坐以待毙？

　　不，不是，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明钰猛地惊醒，她从绝望的沼泽里爬出，抬袖抹掉眼泪，捡起两半面具，平复自己的情绪，尽量冷静问道：“阁下会如何待哈姆老爷？”

　　“我需要确保哈姆老爷活着留在岛上。”蒙面人收剑回剑鞘，双手环抱，慵懒地歪着头。

　　“谢阁下不杀之恩。哈姆老爷，此次我无可奈何，但我不会放弃，你且一定要等我。”明钰咬牙，没等哈姆回应便转身离去，瞬息之间，就消失在山林之中，不见踪迹。

　　蒙面人满意地点头，然后慢条斯理地伸出戴黑手套的手对着哈姆做了个请的姿势。

　　“阁下受教主所托？”哈姆顺蒙面人的意往前走，蒙面人没有应答，他又继续说，“我一介普通商贩，照理来说应当是用不着，特意请阁下此等高手坐镇。”

　　蒙面人笑了，其音调听起来畅快许多：“确实，杀鸡焉用牛刀。”

　　“那方才——”

　　“哈姆老爷经商多年，难不成还不知言多必失的道理？”蒙面人打断了哈姆，之后一路保持沉默，再没开口。

　　明钰跑开一段路程后，没见蒙面人或其他人追上来，只碰到了珰珰。珰珰关切地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办。对此明钰自己其实还没有想好，可以说是一头雾水。

　　她想她应该冷静冷静。明钰和珰珰说了忘东的事情，又拜托珰珰继续帮忙看着哈姆老爷，便和珰珰分别，戴上了半张脸的面具，混进画舫，离开了求见岛。

　　明钰觉得她整个人像是一条鱼，一条被鱼钩钩住的鱼，正在被长长的鱼线拖拽着往前行走。她回去的路有时候近到，她觉得下一瞬就能看见，美乐问她哈姆怎么样了，有时候又远到她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或许，只稍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她靠着树干坐下，合上了眼，意识在模糊中回到了海上航行的那段日子。

　　慢慢地，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海上的生活谈不上无趣，天气好坏的日子各参半。天气好的时候，海面闪闪发光，海风会把帆吹得鼓鼓囊囊的，船上的人们也会打着乐器，唱着一首首曲调欢快的歌谣，偶尔还能见到海豚成群跳跃出海面。

　　天气不好的时候，四周都是雾气，看不见方向。有时遇到电闪雷鸣的极端天气，海浪波涛汹涌，船身剧烈晃荡，好几次差点被掀翻，多亏众人奋力抵抗，才得以在深渊之中夺回生命的掌控权。

　　也许是他们说的神的恩赐也说不定，毕竟他们在危难之际，都会异口同声地求着神明保佑平安无事。

　　“这眼见过去一年了，知遇大哥还不出来，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绝无可能，他要有事，楚姑娘早声张了。”

　　“也对，以楚姑娘的性子，若知遇大哥一命呜呼，铁定大办葬礼，咱不可能不知道。可这都过去一年了，知遇大哥也该出来了。他该不会待在地面待习惯了，天天有吃有住的，就不想出来了吧？”

　　“唉，咱也不知道啊。知遇大哥要是再不出来，咱哥俩都要当上总镖头了，水牛帮名存实亡啊……”

　　两个声线粗犷雄厚的男性一来一回的对话，还提到了水牛帮？明钰想起来一则赵捷师伯的往事。师伯说他在山下遇到了一位有趣的朋友，武艺十分高超，他能活着回来还多亏了这位朋友。明钰问这位朋友出自何门何派。师伯说是水牛帮。

　　名不见经传的水牛帮只有三个人，一个叫牛知一，一个叫牛不二，剩下那位就是有趣的朋友，姓萧，他有个江湖上用的名字，叫知遇，意为感谢某位故知的知遇之恩。明钰彻底清醒过来，她起身，走至山道上。

　　“二位大哥可是牛知一和牛不二？”

　　那两人，身形相似，都是大高个，虎背熊腰，闻声又一同侧过头，头碰头歪着抵着，一个大圆眼一个细长眼，四只眼睛皆疑惑地盯向明钰。

　　“是我兄弟二人。”细长眼牛知一答。

　　“方才说的可是萧知遇？”

　　“正是，”二人异口同声，“你是？”

　　“在下明钰，赵捷是我师伯，我曾听他提起过水牛帮。”

　　牛氏兄弟愣了一会儿，然后都猛拍了大腿。

　　“哦哦哦，是赵捷！赵捷老弟啊！”牛知一道，“不二，就咱七年前在天泉山遇到的那个断手老弟，赵捷老弟！”

　　“我就说怎么听着耳熟得很，二哥，原来是断手老弟啊！大妹子，这一晃都过了七年了，那赵捷老弟手治没治好？”大圆眼牛不二道。

　　“师伯没有管他的断手，回来后就改用左手练剑。”

　　“这怎么能行，大妹子，他年纪也不大，一辈子还长着呢，你得多劝劝他啊。”牛不二道。

　　明钰顿了顿，摇摇头，道：“劝不了了，五年前师伯去世，再也治不好了。”

　　牛知一和牛不二十分惊愕，他们七年前和赵捷分别时，赵捷还是个开朗的小伙子，他们都认为下次再遇到赵捷，赵捷的手就能恢复正常了。但对此，萧知遇笃定说不可能，他说赵捷身上背着一条命，又重感情，别说治手了，能不能活下去还难说。只是关于这些萧知遇没有讲多少，因而其中细节，他二人不知。

　　明钰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萧知遇的位置，萧知遇目前在衙门地牢里。牛氏兄弟二为了等萧知遇出狱，就留在了南玦城，他们现在帮着镖局干活，混口饭吃。

　　“师伯说，箫知遇乃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高手，他怎的会被关在牢里？”

　　此事说来话长。箫知遇在一年前，突然掳走了坐花轿上的楚湘湘，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在做什么。但五天后，又突然出现在城郊的破庙里。箫知遇也没做什么反抗，顺从地被人押走，不过那日之前，他特意前来交代他俩，说要去坐一年牢。

　　楚湘湘因此事名声大损，婚事告吹，她本人却并不在意，倒是热络地去地牢里探监。但她原先结亲的夫家觉得遭受奇耻大辱，没多久就搬离了此地。

　　牛知一见明钰脸色不佳，便问了明钰是遇上什么难事了。明钰把最近的发生的事简要与他们一说，他们听得同情心泛滥，二话不说，拉着明钰结拜成异父异母的兄妹，让明钰有需要甭客气只管去长溪镖局找他们，他们肯定帮。实在是盛情难却，明钰应了，毕竟她发现她确实需要帮助。

　　月亮朦朦胧胧地藏在云层后面，夜色变得不是那么黑沉，连绵起伏的山峰、肆意生长的乔木林和蜿蜒狭窄的山道，都展现出了它们各自的轮廓，来去的山风里附着着阴冷的潮气。

　　明钰踩着碎石爬上陡坡，一团柔和明亮的黄白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就像是在夜里安眠的太阳，明钰唯恐惊扰它，便放轻了动作，悄声靠近。

　　那原来是南星提在手里的灯笼，他另外一只手还拿着一卷书，口中念念有词。

　　“你在做什么？”明钰问。

　　南星一愣，他抬头看向明钰，脱口而出：“在等你。”说完他眼珠子转了转，合上书，补充道，“我在帮美乐等你。”

　　“原来如此，那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南星摇头，说道：“我光顾着背书，倒不记得了。你呢，你怎么样？面具现在怎么只剩下一半了？”

　　说到这，明钰又回想起当时那种绝望的情绪，索性摘下了那半截面具，别在腰上，她叹了口气道：“南星，你还记不记得几天前我们一起埋葬过的那位死士？我想去他的墓地看看，你能陪我走一趟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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