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为霜

　　意大利午后的阳光透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在陆淮府邸奢华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醇厚的咖啡香和黎梦泽身上若有似无的青柠檬酸涩，但端坐于主位宝座上的男人，周身却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低气压。他那张如同神祇雕塑般完美的脸上，惯有的帝王般从容消失无踪，紧抿的薄唇和微微抽动的下颌线，泄露着压抑到极致的愠怒。

　　黎梦泽懒洋洋地斜倚在鎏金廊柱旁，雾霾灰的长发随意束起，露出右眼角那片暗红色的蜀葵纹身。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银灰色的瞳孔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担忧，观察着宝座上那个罕见失态的男人。整个大厅静得可怕，只有陆淮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叩击着红木扶手的声音，沉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雷声，碾过每个人的心头。

　　“陆总，”黎梦泽终于打破沉寂，声音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慵懒和一丝尖锐，“您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的‘罗密欧’殿下卷了您的‘传家之宝’跑路了呢。”他歪了歪头，舌尖扫过下唇，“怎么，看着自己的宝贝金丝雀在别人花园里唱得欢，心里不是滋味了？”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别忘了，这可是您亲手把他推过去的剧本。演得太投入，您倒先入戏了？”

　　陆淮猛地抬眼，深黑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那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黎梦泽。黎梦泽毫不畏惧地迎视，嘴角勾起一个挑衅的弧度。就在这紧绷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时，一阵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水蜜桃甜香。

　　傅砚回来了。

　　他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属于“罗密欧”的明媚光彩，粉蓝紫的彩虹挑染在阳光下跳跃着梦幻的光泽，极光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完成任务的小小雀跃和对突然被召唤的疑惑。他快步走进大厅，那身不过膝的pastel色系裤子衬得他双腿纤细，如同甜美的马卡龙，误入了庄严肃穆的神殿。

　　“陆总，您找我吗？”傅砚的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急促后的喘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大厅里异样的氛围，尤其是陆淮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如同精美瓷器出现裂痕般的破碎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难以言喻的愠怒。傅砚心头一紧，那点小小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投下不安的阴影。他几乎是本能地放轻了脚步，姿态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

　　“回来了，我的宝贝儿。”陆淮开口了，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低沉温柔，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宠溺。然而，这过于“正常”的语调，反而像淬了冰的丝绸，让傅砚从心底里打了个寒颤。他太熟悉陆淮了，这温柔的表象下，分明翻滚着某种可怕的情绪风暴。

　　傅砚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像做错了事等待训斥的孩子：“对不起，陆总。我……我还没有让欣爱小姐的幸运值达到100%。计划还没完成，我就被叫回来了。是我的错，耽误了进度，我很抱歉……” 他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真切的惶恐。左眼下的泪痣在微微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一滴凝固的忧伤。

　　“抱歉？”陆淮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突兀地爆发出一阵低沉而压抑的笑声。这笑声在空旷华丽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与他平日禁欲理性、商界巨鳄形象截然不同的狂狷和失控。“宝贝儿，你道什么歉？你做得简直太好了！完美无缺！无可挑剔！”

　　他霍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一步一步从高台上走下，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傅砚的心尖上。傅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你是那么的甜蜜，”陆淮逼近，墨色的眼睛紧紧锁住傅砚，那目光像要将他穿透，“可爱得让人心醉，温存得如同最柔软的羽毛，体贴得无微不至……” 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字字句句裹挟着冰冷的锋芒，“我的‘罗密欧’先生，您对我的女儿展现的每一分魅力，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艺术品，完美得令人窒息。以至于我，这位可怜的父亲，都忍不住在想……”

　　陆淮在傅砚面前站定，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灼热。他微微俯身，强大的气场让傅砚几乎无法呼吸。陆淮伸出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抬起傅砚的下巴，强迫那双惊慌失措的极光色眼眸与自己对视。

　　“……如果我说，”陆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魔性的蛊惑和一种不容错辨的危险，“我想取代我那幸运的女儿，亲自与你展开一场惊世骇俗的恋爱，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轰！

　　傅砚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珊瑚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彻底懵了，像被一道惊雷劈中。陆总在说什么？取代朱丽叶？和他恋爱？这……这完全超出了剧本的范畴，超出了他对陆淮一贯的认知！这请求荒诞、疯狂，充满了禁忌的意味，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恐惧和不解。他试图从陆淮眼中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复杂情绪的深渊。

　　“陆总……我……我是罗密欧，”傅砚的声音干涩发颤，试图找回一丝理智，“您是朱丽叶的父亲，是我的恋人的……” 他试图用角色和计划来提醒陆淮，唤醒那个冷静自持的陆总。

　　“我知道！”陆淮猛地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戳破隐秘心思的尖锐失控。这突如其来的失态让旁边的黎梦泽都微微挑了挑眉。但仅仅是一瞬间，那失控的裂痕又被强行弥合。陆淮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那种迷人的、属于掌控者的、帝王般的微笑，快得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幻觉。

　　“对不起，宝贝儿，”陆淮的声音重新变得温柔，手指却依旧牢牢钳制着傅砚的下巴，指腹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是我情绪有些激动，吓到你了。”他微微勾起唇角，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只是想问问你，‘罗密欧’先生，您可曾知道，当一位父亲，亲眼目睹他视若珍宝的金丝雀，是如何在别人身边婉转歌唱、展露他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陆淮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无数个画面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理智的堤防——预知未来的天赋在此刻成了最残酷的刑罚。

　　他看到傅砚在阳光明媚的露天咖啡馆，被夏欣爱夸张的笑话逗得眉眼弯弯，毫无防备地开怀大笑，那笑容纯粹而耀眼，是他从未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的轻松。他看到傅砚细心地将自己盘中最嫩的牛排切好，温柔地放进夏欣爱的餐盘，动作自然得如同对待亲密恋人。他看到他们在复古的旋转木马上，傅砚微微侧头看着兴奋的夏欣爱，唇角勾起的弧度温柔得能融化坚冰……这些画面，这些他亲手安排、亲眼“预见”的亲密互动，此刻化作无数把淬毒的利刃，反复凌迟着他的心脏。

　　一股浓烈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嫉妒和酸楚猛地冲上陆淮的喉咙，让他的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他猛地睁开眼，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翻涌着痛苦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占有欲。

　　“宝贝儿，你对夏小姐展露的温柔，可真是让人……终生难忘啊。”陆淮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好到让我……忍不住恨！”

　　傅砚彻底吓呆了，浑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陆淮眼中那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伤和愤怒，以及这番完全背离初衷、充满独占欲的控诉，都让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找不到任何逻辑去应对。

　　“嗯，我都知道。”陆淮的声音忽然又诡异地平静下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我的宝贝儿在严格执行我的计划。做得很好，真的很好。”他微微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傅砚的耳廓，带着古龙水香的沉重气息，“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太多太多。” 他没有明说，但这句意味深长的“好太多”，如同沉重的枷锁，狠狠砸在傅砚心上。

　　“哎呀呀，我亲爱的‘叔叔’！”黎梦泽再也看不下去，夸张地拖长了调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他晃悠着走过来，银灰色的瞳孔里满是讥诮，“您这样明目张胆地要抢走自己心爱女儿的心上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而且——”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傅砚惨白的脸，“我可爱的堂妹的幸运值卡在98%不上不下，这功劳，可都得算在您这位实在是不像话、临时喊停搅乱计划的‘父亲’头上呢！”

　　陆淮对黎梦泽的讽刺置若罔闻。他深邃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傅砚，仿佛要将他吸进那不容逃遁的漩涡里。“底下收尾的任务，交给季少爷和江少爷足够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现在……”

　　他钳制着傅砚下巴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试图后退的傅砚拉得更近。另一只手则强势地环上了傅砚纤细的腰肢，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傅砚能清晰地感受到陆淮胸膛下传来的、强劲而紊乱的心跳。

　　“我俊秀的‘罗密欧’，我的宝贝儿，”陆淮低下头，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最醇厚的大提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独占宣言，“此时此刻，你只属于我。”

　　话音落下，不等傅砚有任何反应，陆淮的吻便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落了下来。

　　这个吻，与他平日展现的温柔克制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不容置疑的意味，却又在接触的瞬间，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如同叹息般的颤抖。傅砚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陆淮那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愤怒、悲伤、嫉妒、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扭曲的占有欲——如同汹涌的暗流，通过这个吻将他彻底淹没。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坠入了无光的深海，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汹涌而来的、名为“陆淮”的惊涛骇浪。

　　黎梦泽在一旁吹了声口哨，银灰色的眼眸里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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