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疑事·始皇宝匣之 西溪宴

　　“你看看这个，”涂博闻几步跨到崔翊晨面前，将那张湿漉漉的纸片递出，声音带着急切，“这……这是不是西溪的舆图？”

　　“舆图？！”崔翊晨瞳孔骤然一缩，连忙接过那卷湿冷的纸片，走到主桌摊开，借助那点摇曳欲灭的烛光仔细辨认！
　　羊皮纸上模糊的墨线勾勒出水道、岛屿、曲折的岸线……在烛光下如一片蛛网般的脉络。他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品言！快过来看看！”

　　谢品言闻言从西桌快步走来，三个人的头几乎凑在一起，借着那点微弱昏黄的光源，俯身细看纸上的每一道墨痕。

　　“虽然不知西溪全貌究竟如何，”谢品言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指尖顺着一条蜿蜒的墨线滑动，“但这个岛，像不像梅屿？我们坐画舫来梅屿的路径，和方才驾小船来回的路线几乎绕岛兜了一圈，经历数处岔口与弯道！你们看这里——这条水道分叉，此处岸线向内凹进，像不像？还有这是我们走过的死胡同水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与我们今夜所历，竟有八九分吻合！此图，极可能就是西溪水道舆图！”

　　崔翊晨眼中燃起炽热的火焰，边看边问涂博闻：“涂兄！此图你从何而来？”

　　"后厨水缸底下找到的。"涂博闻指着大厅通向厨房的西侧门廊：“刚才我口渴难耐，这厅中也滴水也无，我便想去后厨碰碰运气，看看缸里是否还有残水。寻到那水缸旁，脚下踢到一个软物，弯腰摸索，竟在缸底与墙角那道狭窄的夹缝里，摸到了这卷东西！展开一看，像是舆图！不敢耽搁，立时便拿来了！”

　　“天无绝人之路！”崔翊晨兴奋地攥着地图一角，“有此图在，我们按图索骥，重新出发，定能寻得归途！”

　　涂博闻却缓缓摇头，忧虑地说。“崔御史，你若想立刻召集大家一齐出发，请三思啊。”他指着窗外方向，声音凝重如铁，“即便有图，然而此刻外间天寒地冻，风雪未停。这地图上的很多地标，被雪覆盖会难以分辨。甚至可能地图本来就有误，如果岛上之人全体贸然出发，再次迷失方向……后果不堪设想！” 他手指向那案头即将燃尽的残烛，“另外你看，这馆中可用的烛火，已经越来越少。若大家都离岛，我们点燃一根灯烛，必然不久后就熄灭。届时若我们在河道中找不到方向，即便你爬树都无微光可寻，我们会连梅屿都无法回返。”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射出决然的光芒：“不如由我一人，持此图先行探路！我体力尚存几分。趁现在风雪不大，按图索骥，尽快寻到金家人，引他们派稳妥的船只人手前来接应你们！总好过大家绑在一起，去黑暗与风雪中赌命！”

　　崔翊晨沉吟片刻，点头道："好，那我与你同去。"

　　“咳咳。”谢品言在旁边突然轻咳两声，道：“涂兄，我和翊晨说两句。”说着把好友拉到了墙角一根巨大的梁柱后。

　　“品言，什么事？” 崔翊晨不解问道。

　　谢品言声音压得极低：“你不能去。”

　　"为何？"崔翊晨皱眉，"方才我们不是心照不宣，必须紧盯金家之人以防变故吗？现在他要走，自是要跟着。“

　　谢品言也蹙紧眉头，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翊晨，你莫忘了外面西溪河道里那些夺命双头蛇！此刻梅屿之上，通武艺者、唯你、涂兄与海棠三人！海棠终究是女流，武力有限，护卫王小姐都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你若再随涂博闻而去，不说你自己可能有危险，这岛上若有还有什么埋伏或机关，谁来护得这满堂老弱妇孺周全？”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蜷缩在椅子里、睡得并不安稳的王心楠娇小身影，“不说我谢品言如何，单说你这位‘挂名’的假未婚妻……若在你离开后此地突生变故，她出了什么意外……你待如何？你可是亲口承诺，要平平安安送她回杭州的！”

　　“但涂博闻也可能再次遇到双头蛇啊。”崔翊晨仍担忧不已。

　　“我知道，不过他也是练家子，不是那种束手待毙无能之辈。按刚才的情况，他只要撑得一时，那两条神鱼就会来救人。你去与不去都一样。”谢品言继续说服道。

　　崔翊晨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向王心楠，沉默片刻后，终于点头：“好。要不……让涂兄明日天亮雪停后再去？”

　　“不可！”谢品言断然否决， “此刻雪小风弱，已是天赐良机！若等明日，谁知道风雪会不会反而更大？若雪大了，我们更走不了！你——”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沉重，“你莫忘了除了冷，还有一个‘饿’字！我们晚膳后便离岛，现在绕了一圈又回到梅屿，早已体力消耗巨大，人人腹内空空！若迟迟等不到金家送粮，明日、后日还有什么气力？人饿极了会做什么？你想过没？唯有尽快寻到金家，才是真正的活路！”

　　崔翊晨望着自己的老友，缓缓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点了点头。他转过身，从桌上拿了一个灯笼和几段残烛，走向等待着的涂博闻，交给了他，道：“涂兄，你说得对。这些你路上带着。千万小心。我们等你回来。“话音未落，他眉头又紧锁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更深的顾虑。“且慢，”他目光灼灼地盯向对方怀中那半幅湿漉漉的地图，“那地图……能否再打开予我誊抄一下？”

　　涂博闻面露诧异，不解其意：“当然可以，只是崔御史，现下这里没有纸笔，你如何誊抄？”

　　崔翊晨不答话，他目光扫过厅侧墙上雕花木窗上——那里垂挂各色帷帘。他大步上前到一扇窗边，只听“刺啦”一声裂帛脆响，崔翊晨徒手撕下长长一条浅色绸帘布，返身走了回来。涂博闻见状，虽仍疑惑，却已明白他的意图，连忙将怀中那幅浸湿的地图在桌上小心摊开。崔翊晨伸出右手食指，径直探入桌面积攒的厚厚一层蜡烛燃尽后留下的、尚且温热的黑灰之中，然后俯下身，屏息凝神，用染满黑灰的指甲尖端，在那条浅色帷帘布上，依循着地图，极其仔细地刻划起来！

　　“时间紧迫，我复刻不了全图，”崔翊晨头也不抬，“只是将从此处通往来时码头的关键路径刻划下来。” 说到这里，他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万一，万一天明时分，仍不见你带援兵返回……我便会凭此图，再冒死出去寻一条生路。”

　　涂博闻重重一点头：“崔御史思虑周到，留此后手！方是真正的万无一失！涂某……佩服！”说罢便要转身出门。就在他动作的刹那，崔翊晨看到他那件褐色披风的下半截，先前被巨鲇尾部扫起的水浪浸得透湿，此刻非但未曾干爽，反而因方才去厨房路上寒气所侵，竟凝出一层细密的冰凌，布料已僵硬板结。

　　崔翊晨当即抬手解开了自己颈间系带的扣环，将那件厚实温暖的玄色大氅脱了下来，“涂兄，”他双手一展，径直把衣服递到涂博闻面前，“门外寒气逼人。你这身衣物都结了冰甲，如何御寒？换我这件吧。” 涂博闻见此略有迟疑，崔翊晨便接着道：“你的湿衣留于此地。待我稍后砍来树枝燃起篝火，会将其烘干。你归来后，再物归原主，岂不两便？”

　　涂博闻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件半冰结的披风，哑声道：“如此……多谢崔御史！” 随即脱下披风，和崔翊晨互换了衣物，再次抱拳，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馆门。

　　目送涂博闻的身影消失在梅英馆外那片被幽蓝雪光之后，崔翊晨在梅英馆厅里枯坐了半晌。死寂重新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弥漫开来，厅内的寒气像活物般从地缝里钻出来，顺着腿脚往上爬。他下意识地侧目望向不远处的王心楠。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浅眠，然而那睡眠显然被无孔不入的寒冷彻底搅扰，少女时不时轻颤一下，小巧的鼻尖冻得通红，眉头一直紧紧蹙着。涂博闻一时半刻也是回不来的，崔翊晨暗忖。他轻叹一声，提起佩剑再次起身——与其枯坐受冻，不如去寻些柴火来。

　　推门而出时，朔风卷着小雪粒迎面扑来。雪，还未停。

　　崔翊晨沿着白日里曾踏足的小径前行，很快便来到了那片熟悉的梅林。寒枝负雪，却掩不住枝头点点红萼。他不禁驻足端详。那些被冰晶包裹的梅花在夜色中莹莹生光，恍若碎玉缀满枝头。崔翊晨忽然想起白日里自己在此舞剑的模样，那时梅瓣纷扬，落在王心楠发间，她那双琥珀色眼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少女是多么爱恋这片花海啊……若没有今晚这些奇怪的变故，明日雪霁天晴，一定要带她来看这雪压寒梅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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