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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
两人回到宴会时,院内也是气氛鼎沸,觥筹交错,宾客们携家眷同席,一家一桌,言笑晏晏,一派和乐的景象。
长公主坐在首席,身边围绕着的是自家的几位夫人,俨然是众星拱月姿态,只是在这片倚罗丛中,却坐在一位面如冠玉的小公子,他一头墨发仅以一根锦带束起,虽年纪尚小,却已然能看得出有着不凡的俊秀的容貌,他被一众女眷呵护在中心,竟让苏桥雪不由得想到了贾宝玉,想来这位便是传闻中长公主极其疼爱的嫡孙杨珩了。
苏桥雪收回目光,随陈妄落座,抬眸便撞上不远处的魏伯瀚,他竟遥遥向她举杯,嘴角咧开一个胜券在握的猥琐笑容,目光黏腻地在她脸上梭巡。
陈妄刚坐定,方才还热络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滞,临近几桌的宾客连举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细微的声响惊扰了这位煞神。
苏桥雪忍不住侧目看向陈妄,却见他神色如常,甚至从容地执起筷子,将一箸清爽的笋丝放入她的碗中,显然是对此等场面早已习以为常,她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心下了然。
她索性依着他的示意,埋头用起膳来,倒也省去了不少虚与委蛇的麻烦。
陆陆续续吃了个半饱,宾客间便又骚动起来,苏桥雪也从善如流地抬起头,身子却猛地一颤。
“爷爷——”
那张脸上每一道沟壑,都仿佛刻进了她的骨髓,清晰又熟悉,眉宇间凝着两道深深的竖纹,那是常年蹙眉留下的印记,那双眼睛里的凛然气势,是他经年累月在枪林弹雨中染成的,看人时他总是自以为的锋芒敛尽,却不知道那不经意扫来的目光,依旧能让人心生寒意,不敢直视。
苏桥雪猛然起身便要冲过去,手腕却被陈妄一把扣住。
“放开我——”
她竭尽全力试图挣脱,声音是抑制不住的愤怒,陈妄的力道不大,并未弄疼她,却紧紧将她钳制,令她动弹不得。
她猛地抬头瞪着他,眼眶泛红,凝聚着泪花,那晶莹的泪光后是掩不住的绝望与怒火,眼底最深处甚至藏着一丝的恨意,她恨自己,她救了很多人,唯独爷爷的命,她没救回来,甚至她连救的机会都没有。
苏桥雪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咬上他钳制她的手腕,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齿尖深深陷入皮肉,直到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漫开,鲜血自她唇边蜿蜒而下。
可陈妄却始终没有松手。
苏桥雪怔怔地望着陈妄手腕上那个血淋淋的牙印,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眼底的疯狂渐渐褪去,逐渐漫上了茫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窒息。
全身的力气霎时被抽空,她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不由自主地低声呢喃,“爷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句一句重复着,直到声音越来越轻,轻的自己都听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唇角泛起了一抹苦笑,理智也渐渐回笼,她心下了然,那不是爷爷。
爷爷去世的时候,她还在震区救援,那天,他破天荒地动用了权力,用了军线给她打来电话,听筒里没有声音,只有两声熟悉的,轻轻的敲击声,——嗒,嗒。
就像以往无数次,他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指,轻轻敲敲两下她的脑门,用极尽宠溺的喊着,“我们桥桥哦——”。
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他在与她告别,他一定是等不到她回家,更不想给她留下遗憾。
两个月后她任务结束归家,爷爷已经下葬了,奶奶带着她去扫墓,为她理了理笔挺的军装,说道,“他脱下的军装,终究穿在了你的身上,你爷爷——知足了。”
苏桥雪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定北王的身上,他就坐在那里,目光朝着她看过来,和爷爷一样眯起眼睛,藏起那自以为敛尽的锋芒,对着她笑了笑。
望着那张脸,她眼眶的泪水凝聚,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陈妄的衣袖,泪水洇湿他玄色的锦袍,陈妄无措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
苏桥雪敛去眼中的情绪抬起头,眼眶依旧红红的,朝着他尴尬地笑了笑,便沉默地低下头,埋头吃碗里的菜,一口接着一口,却食不知味。
碧绿的青菜还未入口,便听到“哗啦——”的声音。
甲胄碰撞之声凛然刺穿了满堂的祥和,数十名身着玄甲,手持长刀的人如潮水般融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惊起女眷们一片压抑地低呼。
一个身着绛红色官服,腰配紫色绥带的官员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他头戴五梁进贤冠,用一根玉质的发簪固定,微胖的身材把官府撑得有些紧绷,修剪整齐的胡须更添了几分肃穆。
他缓步上前,目光锁定在主位上的定北王身上,声音洪亮却冷得不带一丝人情。
“定北王,长公主殿下,大理寺办案,得罪了。”他态度恭谨,语气却毫无敬意。
“沈大人,这是办案子办到我定北王府来了?”定北王沉下声音,那一身踏过尸山血海积累起来的杀伐之气,瞬间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可他却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稳住身形,灰败的脸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暗红,言语虽犀利却底气不足。
苏桥雪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定北王身上,果然他不是爷爷,爷爷身上没有那么强的杀气。
“杨澈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定北王府相关人等一律羁押候审。”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定北王“啪”的一下拍着桌子,猛然起身,身形却不自觉地晃了两下,“放肆!本王在此,还容不得大理寺在这里撒野。”
“下官不敢,”沈大人微微躬身,语调平稳却寸步不让,“下官奉旨办案,还望老王爷见谅。”
“不敢?”一声雷霆般的怒喝炸响,震得梁宇微颤。
“沈怀仁——”,定北王声如洪钟,字字如刀,“大理寺说我儿通敌叛国,证据何在?”
沈怀仁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再开口时候声音已经染上了颤意,“自然是有证据,苍松一役,我军伤亡惨重,偏杨澈下落不明,这本就惹人怀疑,”他顿了顿,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日前羽林卫捕获一名北燕密探,据他交代,杨澈人在北燕,如今已经是北燕的上策将军。”
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通敌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长公主也不例外。
“放你娘的狗屁!”定北王怒极,那张坚毅的面孔瞬间憋的通红,他手指颤抖指向沈怀仁,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猛地捂住胸口,魁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几下,瘫倒在座椅上。
苏桥雪出于医者的本能,猛然地站起身,她将裙摆撩起掖在腰间,“王爷,麻烦帮我借季先生的针灸包来。”说罢,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王爷——”
“祖父”
定北王府的一众子弟家将,顿时慌作一团。
“都别动他!”苏桥雪清亮的声音穿透了混乱,尾音带上了一丝颤意,她将眼前的这张脸与记忆中爷爷弥留时的脸重叠在一起,仿佛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这次她拼尽全力也要把爷爷救回来。
陈妄眸光一凝,却并未阻止,看着她慌乱踉跄的身影,随即沉声对天枢下令,“守住”
苏桥雪压下心中的慌乱跪倒在地,专业的本能还是让她瞬间进入状态,她迅速做了检查,瞳孔收缩,颈部血管狰狞地搏动着,怒张着,额角渗出的汗大颗大颗地滴落。
苏桥雪心中确定,这是典型的张力性气胸,必须立即穿刺减压。
沈怀仁却是上前一步,“来人,封锁定北王府,任何人不能离开。”
陈妄冷冽的声音已如冰霜落地,“怎么?沈大人是要拦本王的人?”他轻轻颔首,天枢领命而去。
“下官——不敢。”
“不敢?”陈妄眼底寒意凝聚,如临深渊,“沈怀仁,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定北王府也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带着你的人,滚!”
“王爷——”,沈怀仁弯着腰,拱手欲言。
陈妄冷冷地开口打断,“怎么?还想让我说第二次?”话未尽,手中的剑已经架在了沈怀仁的脖子上。
他目光扫过那些玄甲兵士,“什么时候玄甲卫也归大理寺调遣了,”他声音不高,却让在场的众人都听得清晰,“万方是死了吗?”
沈怀仁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衫,他可不敢惹这位煞神,靖宁王可是敢殿上杀人的主,他能在大理寺的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凭的就是审时度势,见靖宁王态度强硬,只得悻悻敛目,带人退至府外,却并未离开,而是派人将王府围了起来。
“长公主殿下,”苏桥雪抬起头,目光坚定的,“请相信我,给我一把匕首,再找一根芦苇管来,要快”
长公主望着眼前这个女子,她眼神坚定,神色专注,莫名地让人心里安定,她素手一挥,仆人便领命而去,仆人们训练有素,已经架起了屏风,围成一个小小的空间。
苏桥雪一把扯开老王爷的衣襟,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芦苇杆,削尖一头,一只手消毒芦苇管和匕首,另一只手在胸前寻找穿刺的位置,她动作迅速精准,刀刃划破胸膛,将芦苇管尖头一端稳稳地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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