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古今

　　三日后，黄昏。

　　陈谨言坐在陈伯安排的隐秘宅院书房内，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窗外细雨绵绵，将庭院中的芭蕉叶洗得翠绿欲滴，却也给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湿冷的压抑。

　　陈伯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道：“少爷，查清了。本州监察御史，周正明周大人，或可一试。”

　　“周正明？”陈谨言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此人的信息。监察御史品级不高，但职权不小，负责监察地方官员，风闻奏事，可直接上达天听。

　　“是。”陈伯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周大人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出身寒微，为官二十载，以刚正不阿、不畏权贵闻名。曾因弹劾前布政使贪墨修河款项而被贬谪边陲，三年后才因查无实据（实则是证据被销毁）得以平反调回。他与王副使素来不睦，曾在公开场合驳斥过王副使‘□□至上，罔顾律法’的言论。据说，他近来似乎也在暗中调查几起女子失踪案，只是苦于线索太少，阻力太大。”

　　不畏强权，心有正义，且正在调查相关案件……这简直是现阶段最理想的盟友人选！

　　“可能安排一见？”陈谨言立即问道，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

　　“老朽已设法递了消息，言辞隐晦，但点明了事关重大，涉及官员枉法、妖邪害命。周大人回了四个字：‘今夜子时’。”陈伯说着，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城北的地址，那是一片鱼龙混杂的平民区，确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子时整，陈谨言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常服，在陈伯的引领下，穿过狭窄湿滑的巷道，敲开了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

　　开门的是个精悍的短衣汉子，目光锐利地扫视二人一眼，默不作声地将他们引了进去。屋内陈设简陋，仅有一桌两椅，一盏油灯如豆。一位身着半旧青色直裰、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的老者，正端坐其中，正是监察御史周正明。

　　“晚生陈谨言，见过周大人。”陈谨言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周正明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陈谨言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陈……公子？你遣人所言‘官员枉法、妖邪害命’，所指何事？若有一字虚言，莫怪本官不讲情面。”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陈谨言知道，面对这等人物，坦诚与证据远比任何技巧更重要。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赵捕头这几日整理好的监视记录，以及陈伯搜集到的、关于几起可疑女子失踪案的卷宗摘要（自然是抄录本），双手呈上。

　　“周大人，请看此物。这是晚生偶然所得，或可印证晚生并非虚言恫吓。”他没有直接说出青云观夜探之事，而是选择先抛出部分线索。

　　周正明接过，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翻阅。起初他面色尚算平静，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当他看到记录中提及张魁频繁出入青云观偏院，并与王副使名下产业有不明资金往来时，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这些……从何而来？可有实证？”

　　“来源恕晚生暂不能明言，但晚生可以项上人头担保，其内容绝无虚假。”陈谨言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至于实证……晚生正在竭力搜寻。但对方行事缜密，爪牙众多，更有邪术助纣为虐，寻常手段，恐难触及核心。”

　　“邪术？”周正明眉头紧锁，他一生信奉圣贤之道，对怪力乱神之说向来嗤之以鼻。

　　陈谨言知道这是最关键，也最难取信于人的部分。他沉声道：“周大人，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晚生亦不敢置信。但确有妖人，藏身于青云观内，号‘玄云法师’，以邪法炼制名为‘阴元丹’的之物，需以特定八字之人的……魂元为引。他们已锁定目标，正是近日卷入案中、被晚生暂时保护起来的女子，林疏月。并且，他们已在谋划，欲制造意外，取晚生性命。”

　　他将“魂元”二字说得极重，并紧紧盯着周正明的眼睛。

　　周正明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书房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他并非迂腐之人，为官多年，深知这世间有许多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罪恶。若陈谨言所言为真，那这已不仅仅是地方官员贪腐枉法，而是动摇国本、亵渎人伦的滔天大罪！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锐利：“你所言之事，骇人听闻，若属实，便是泼天的大案！你需要本官如何做？”

　　陈谨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联盟已成。他立刻道：“第一，请周大人利用监察之权，暗中调查王副使、张魁及其党羽的财产、人脉，寻找他们与青云观往来，以及可能与更上层权贵勾结的蛛丝马迹，形成证据链。第二，请大人在朝中留意，是否有与幽冥社或‘阴元丹’相关的风声，尤其是……涉及京城安王府的动向。”他最终还是点出了安王，这是陈伯根据现有线索做出的最可能推断。

　　听到“安王府”三字，周正明瞳孔微缩，脸色更加凝重，但他没有追问，只是重重点头：“可！”

　　“第三，”陈谨言继续道，“请大人协助，保护关键人证林疏月的安全，并设法干扰或拖延对方的邪术进程。晚生会继续从江湖层面追查玄云与幽冥社核心成员。”

　　“保护人证，分内之事。至于邪术……”周正明沉吟片刻，“钦天监中，我有故旧，或可暗中请教，寻克制之法。”

　　两人在这间陋室之中，烛影之下，就行动的细节、联络的方式、信息的传递等，又低声商议了许久。直到东方微白，方才定下全盘计划。

　　离开那处隐秘宅院，细雨已停，天际泛起鱼肚白。陈谨言走在清冷的街道上，虽然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振奋。

　　他不再是孤身奋战。明处，有刚正不阿的监察御史，可动用朝廷法度；暗处，有他与陈伯、赵捕头，可施展非常手段。一张针对幽冥社及其背后黑手的大网，已然悄然张开。

　　然而，他也很清楚，将周正明拉入局中，也意味着将这位正直的官员置于了巨大的危险之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他抬头望向皇城方向，那里是权力中心，也是风暴的源头。第一卷最终的高潮——祭天台对决，已然拉开了序幕前的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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