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叶之鲸

　　第二十三章·开心吗

　　庞鲸家离市中心不远，第二天中午两人在外面吃了顿饭，准备出去走走。

　　这边比京市更冷些，昨晚下了一场大雪，外面积雪能没过脚踝，齐之宣特意走到雪最厚的地方，一踩一个咯吱响。

　　“你把手套戴上行吗。”在他第n次摘下手套在路边捏小雪人的时候，庞鲸终于忍不住开口。

　　“戴上就不灵敏了。”齐之宣冻的鼻头通红，手指也通红，但是就忍不住玩儿。

　　庞鲸只好等他玩一会儿就及时督促他把手擦干，免得生冻疮。

　　不过他做的雪人真的很好看，刚开始就捏个小雪人，后来又捏小鸭子小熊，最后直接做了个石膏像，也不知道是叫大卫还是小卫的，挺多路人经过都停下来拍照。

　　等做完他的石膏像，手都快冻僵了，急急忙忙的想搁兜里，被庞鲸抓出来擦干，才又揣进去。

　　“你连雪都能做出花儿来。”庞鲸也给他的小雪人们拍了照，他在这快二十年也没堆出那么漂亮的雪人。

　　“可是我觉得你们这儿的雪好难堆，都黏不起来。”齐之宣把手搓了搓，戴上了手套。

　　“这里算好的了，至少旁边有海，还算比较湿润，你没见过粉雪，那就跟泡沫粒差不多，一点弄不起来。”

　　说着，两人往海边走去，天气不错，路上人很多，他们找了个晒得到太阳的地方站着，总有海鸥绕着人飞来飞去，时不时停在身边瞪着圆眼睛好奇地打量，看看这个人类会不会给它递来一份意外的美食。

　　他们买了根火腿肠，掰下一块朝天上扔出去，海鸥就像会飞的小狗，在空中一口叼住。

　　更多海鸥在空中盘旋，时不时发出短促的“欧——欧——”声，它们能飞得很高，高到看着白雪，黄沙，蓝海，三种颜色堆叠在海岸，而人类只不过是白色里挪动的一个个小黑点，很渺小。

　　“这里真漂亮，我竟然没来过。”齐之宣说的是他旅行的这两年，因为怕冷，所以北方城市来的很少，没想到错过这么多。

　　“嗯，常来。”庞鲸还在掰火腿肠，齐之宣这会儿嫌太冷了不愿伸手，就这么看着他喂“小狗”，直到一整根肠都吃完。

　　两人沿着海边漫步，冬日里的天暗的飞快，才四点多，太阳就变成了橘红色，他们一边走，橘色也逐次递减的在天空铺开，然后像燃烧到最后的烟花，一点点暗下去，只剩耳边回荡着海浪的声音。

　　齐之宣看着这画布一样的天空归于沉寂，不觉得美好消散，反而有种很平静的美。

　　看完落日，人也冻透了，太阳一下山温度就更低了，他们裹紧外套，快步往回走。

　　北方的海好像都格外磅礴，浪特别大，却少见贝壳，只有些被海浪磨得溜圆的小石子，走之前齐之宣看见个中意的想捡回去，但是一不留神被打湿了鞋。

　　“湿透了？”庞鲸问。

　　其实齐之宣有点感受不到，在这吹一下午冷风，他都有点僵了“应该吧，没事，反正要回去了，坐车上就不冷。”

　　庞鲸看了眼他湿漉漉的鞋，从这儿走到停车的地方至少要十五分钟，这么冷的天，湿鞋裹着脚肯定扛不住。

　　“脱了，快，”庞鲸把自己围巾解下来，让齐之宣把鞋和袜子都脱了。

　　“啊？不用吧..”齐之宣还在犹豫，庞鲸已经伸手要帮他。

　　“一会儿把你脚趾头冻掉信不信。”最终，齐之宣还是乖乖脱了鞋，脚趾头湿着接触到冷空气，冻的齐之宣打颤。

　　但下一秒，脚趾就被带着余温的围巾紧紧裹住，隔绝了刺骨的冷风。

　　“上来吧，背你。”庞鲸蹲下来，像回到那个秋天的夜晚一样。

　　这次齐之宣没有犹豫，趴在他背上，只是脚上的围巾打了个结，不好着力，他像条滑溜溜的鱼，总往下坠。

　　庞鲸只能时不时把他往上托一把，让他的胳膊能更好搂住自己的脖子，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上，留下一串脚印。

　　两人迎着冷风，齐之宣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飞，看着有些狼狈，但说话的声音里却带着点愉悦。

　　“我想起那些人在胡同里追我们，那时候你拉着我，他们追，我们就拼命拼命跑，我夹在你们这些体育生中间，感觉自己肺都快炸开了。”

　　庞鲸微微喘着笑出声。

　　“那，你那天开心吗？”庞鲸突然问。

　　“开心啊！”齐之宣笑着回答，“虽然脚扭了，但吃到了超好吃的俄罗斯菜，还一下完成了半个月的运动量。”

　　“那……你那天为什么不开心？”庞鲸又问，顿了顿，补充道，“在宠物医院的那天。”

　　齐之宣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风变得更冷了，一直往人身体里钻，齐之宣打了个寒颤。

　　“坚持一会儿，马上到了。”庞鲸感受到他的颤抖，脚步又快了几分。

　　“小鱼。”也许是冷，齐之宣突然把身体贴的离庞鲸更紧了些，在他耳边叫了一句。

　　“为什么想知道呢？”他又说。

　　这下是庞鲸沉默了。

　　在以为今天的对话就此结束的时候，齐之宣轻轻开口：“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就是..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庞鲸的脚步慢了些，见他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子，接着说：“你知道的，我父母都去世了，我妈妈是早年生病走的，而我爸爸...是我害死的。因为我的一些事，我父亲被卷进来，后来导致他去世了。”

　　他停顿了几秒，声音冻的带着点鼻音：“我很内疚，很害怕生命因为我消散，所以那天…可能看起来有点奇怪吧。”

　　齐之宣笑了笑，没再往下说。庞鲸握紧他的腿，又快步往前赶。

　　到了停车的地方，庞鲸把齐之宣塞进车后座里。

　　回家的路上，车厢里一片安静，庞鲸心里乱糟糟的。

　　齐之宣的话反复在他耳边，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他想了解齐之宣的过往，可真听到这些，又觉得自己格外无能。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有什么资格去安慰？有什么资格去改变？

　　看了眼后视镜，齐之宣正在用纸巾擦沾湿的裤腿，车厢微弱的灯光勾勒出他朦胧的侧脸，像那天埋在被子里流泪的样子。

　　可是，可是...

　　快到家了，最后一个红绿灯，庞鲸停下来等，从口袋掏出一个东西，往后座递过去。

　　“哇，你帮我捡来啦！”

　　齐之宣惊喜的接住，是他想捡的圆石头！刚刚被浪打了急着躲就没来得及拿，不知道庞鲸什么时候揣回来了。

　　可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这个人无助的颤抖，深夜里流泪。

　　“好圆好可爱啊。”他捏着石头对着车上微亮的灯光仔细端详，脸上的笑晃人眼睛。

　　就让他笑吧，就算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过年前几天，庞鲸爸妈终于忙完店里的活儿准备去姥姥家了。

　　庞鲸爸爸这边亲戚没几个，他们一家从来都是去姥姥家过年的。

　　姥姥家离得远，开车过去得六个多小时，听说比这边还冷，出发之前还特意换了新的雪地胎，庞伟和庞鲸两父子轮换着开，齐之宣想接力一把，却被庞鲸婉拒了：“路不好走，怕你开沟里去。”

　　于是齐之宣就只能坐在后座儿和美华女士唠嗑儿了。

　　“哎呦你是不知道啊，他从小倔得很，跟驴一样，游不过别人就每天泡在池子里，头发都被水泡黄了，跟外国人一个色儿了都。”

　　美华女士正和齐之宣分享庞鲸小时候的游泳史，齐之宣听得津津有味，美华还掏出一包江米条充当爆米花，时不时往前边儿坐着的丈夫嘴里塞几根。

　　前面父子俩正研究着大雪的路况，齐之宣看庞鲸没人投喂，孤零零开着车，便从后座伸手递过去两根江米条，庞鲸看了一眼，就着他的手吃了。

　　美华拉着齐之宣聊了一路，他精力渐渐跟不上，到服务区时已经靠着座椅睡着了。美华女士觉得一个人坐着乏，下车溜了两圈，等她回来的时候，她的好大儿却霸占了她的位置。

　　“干啥你。”美华急着赶人，还想等齐之宣醒了接着聊，这孩子有礼貌，长得俊，还愿意听她唠，简直是完美的唠嗑搭子。

　　“换爸开，我睡会儿。”庞鲸一本正经。

　　“前面不能睡啊。”美华瞪眼睛。

　　“就爱睡这儿。”庞鲸纹丝不动，美华只能气呼呼的坐到前面去了。

　　齐之宣醒来的时候美华和姥姥正打电话，说下高速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到。

　　“小鱼，我们要到了吗。”齐之宣揉着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庞鲸肩上，怪不得梦里一直在海浪里起起伏伏，是他身上的味道，像大海。

　　“快了，饿了没。”

　　齐之宣摇了摇头，一路上美华女士给大家投喂了不少，甚至有点撑。

　　外面还在下雪，但下的不大，齐之宣擦了擦车窗上的雾气，景色从白茫茫一片变的夹杂些许红色，原来是路边人家挂的灯笼，有的人家还在门口堆了大大的雪人，盖个铁桶当帽子，插了两把烂扫帚当胳膊，雪白浑圆的身体，笨的可爱。

　　当地图一路北行到小红旗村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人在招手。

　　“是大哥！门口等咱呢！”美华立刻降下车窗挥手，冷空气涌进来，这下把车里的人都激清醒了。

　　到了门口，齐之宣才看清楚，是个戴雷锋帽的高壮汉子，眼睛亮亮的很有神，这是庞鲸的大舅李国瑞。

　　一阵热络的招呼后，大舅打开铁皮门领着众人进去。

　　院子格外开阔，几排小平房围着，屋顶上积着很厚的雪，烟囱袅袅冒着烟，柴火垛堆得满满当当，门前还摆着几个大缸。

　　一个少女缩手缩脚的从房子里出来在缸边掏东西，转眼看见来人，东西往盆里一扔不管了，蹦跳着朝屋里喊：“奶！我姑他们到啦！”

　　“哎呦这丫头！”进门时大舅捞过门前的盆，原来是酸菜。

　　屋里非常暖和，大家互相打招呼，李家人嗓门都不小，热热闹闹的，齐之宣在欢声笑语中，礼貌地挨个儿问好。

　　“小宣哥，你也太好看了吧！皮肤咋那么好呢，怎么保养的。”庞鲸的表妹李云瑶对着齐之宣夸个不停，夸的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齐之宣是南方人，个子没那么高大挺拔，相对修长匀称，气质也属于温润柔和型，北方豪爽硬朗的见多了，突然见到这一挂的，确实是耳目一新。

　　“哎呦，这小齐也是学游泳的啊？”姥姥不知道齐之宣的年纪，还以为是庞鲸同学。

　　“没呢姥姥，我不学游泳，开了个卖画画工具的店，就在小鱼学校对面。”齐之宣温和的回答。

　　“哦！都已经工作啦！还以为你和小鱼一样大呢，来来来，吃点这个。”姥姥乐呵的说着，给几个小辈儿拿了一兜子榛子让他们剥着吃。

　　一家人聊了会儿路上的情况就开始忙活晚饭，李美华和舅妈在厨房切酸菜准备炖排骨，庞伟和大舅正擀面条儿，姥姥过去时不时添点儿火。

　　他们几个小的啥也不干，就在里间的炕上吃零嘴儿看电视。

　　齐之宣是第一次坐炕，很热，烘的心也变得很热，一切都是平凡又温暖的样子。

　　“给。”庞鲸给齐之宣递了一把开好的榛仁。

　　“我也要！”李云瑶也伸出手来，庞鲸当没听见，齐之宣就笑着给她分了一半。

　　“还是小宣哥好，一会儿你不许吃排骨！”

　　“就吃。”

　　“哼，看你的本事了！”

　　俩人一人一句的斗起嘴来，还没分出高下，天微微暗下来，要开饭了。

　　炕桌上一锅热腾腾的酸菜排骨，两碟红肠，一锅过水面，还有好几个面卤，每一碗都色泽诱人，齐之宣本来不觉得饿，但看着这一桌，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叫。

　　“没啥别的招待，咱这儿就是出门饺子回家面，小齐别嫌弃啊。”大舅招呼着，庞鲸给他捞了点面条，齐之宣端着碗说“一看就很好吃。”

　　“好吃多吃点儿，这鸡蛋卤的大酱都是咱自个儿做的，一会儿保证你吃一碗想两碗。”大舅给他的碗里挖了几勺，齐之宣拌开尝了，确实好吃，大伙边吃边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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