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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谋全姊谊,青萍起微澜
宴会后的第三天,一道明黄的圣旨颁下,册封八公主为和硕温恪公主,指婚翁牛特部杜凌郡王仓津,择于康熙四十七年完婚。圣旨一下,尘埃落定。
为八姐姐做点什么的念头,在我心中盘桓数日,却苦于找不到撬动贵妃的那根杠杆。这日从上书房回来,我的贴身太监小喜子一边替我更衣,一边压低声音,像说闲话般道:“主子,今儿个奴才去茶库,听几个御前伺候的苏拉小太监嘀咕,说鄂伦岱大人怕是惹上麻烦了。
昨儿夜里值宿,竟胆大包天与人饮酒,误了换防的时辰,被逮了个正着。领侍卫内大臣气得不行,说要严办呢。他可是承乾宫那位贵妃娘娘的亲弟弟”。
小喜子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心中的迷雾。我面上不动声色,只“嗯”了一声,心里已飞快盘算起来。
机会在翌日下午来临。我去养心殿请安时,正听闻康熙在与领侍卫内大臣议事,语气中带着薄怒:“……鄂伦岱恃宠而骄,竟敢亵渎宫禁。若不严惩,何以肃整纲纪?”
我心头一紧,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待内大臣退下,殿内只剩下我与康熙时,他余怒未消,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却又烦躁地放下。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为他续上热茶,用带着些许懵懂少年思索的语气,轻声说道:“汗阿玛,儿子昨夜温书,读到《左传》里‘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一句,心中有些感触。”康熙的目光扫过我,并未打断。
我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儿子想,譬如一棵好苗,偶生旁枝,园丁修剪使其重归主干,它日后或能长得更加挺拔。若因一根旁枝便将整棵树苗砍去,未免可惜。尤其,尤其是那些根基深厚、本可为栋梁之材的树木。” 我刻意在“根基深厚”上稍稍放缓了语速。
康熙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他并未立刻言语,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噼啪的轻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哦?依你之见,该如何修剪这‘旁枝’?”我知道这是考较,也是机会,恭敬地垂首答道:“儿子愚见,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小惩大诫,令其知错能改,铭记天恩,或许,比连根拔起,于国于家,都更为有益。”
康熙沉默着,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最终,只淡淡说了一句:“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我依言行礼退出,后背已惊出一层细汗。话已送到,结果如何,已非我能掌控。
出了养心殿,我便往额娘景阳宫走去。春日夕阳透过窗棂,洒在临窗的炕上,额娘正就着光,一针一线地为我缝制一件里衣。见了我,她脸上立刻绽开温柔的笑意,放下手中的活计,向我招手:“我儿来了,快过来,让额娘瞧瞧。”
我依言坐到她身边,她温热的手掌立刻抚上我的额头、脸颊,细细端详:“可是在上书房累了?瞧着似有些心事。”
“额娘,”我靠在她身侧,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淡淡馨香,声音也带上了几分依赖,“儿子心里确实有事,想请额娘拿个主意。”
“哦?什么事能难住我的小十八?”她笑着将我揽住,语气里满是呵护。我仰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将鄂伦岱之事,以及我想借此为八公主向贵妃谋求一份额外恩典的打算,细细说了。
末了,我低声道:“儿子知道此事有些冒险,但儿子实在不忍见八姐姐,儿子已在汗阿玛面前,略微铺垫了几句。如今,只想请额娘能否设法,让承乾宫那边知道儿子的这番心意?若娘娘垂怜,肯在八姐姐的事上稍加回护,儿子感激不尽。”
额娘听完,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异,有担忧,但更多的,是看到孩子一夜长大般的心疼与欣慰。她久久地凝视着我,半晌,才轻轻将我拥入怀中,拍着我的背,声音有些哽咽:“我的儿啊,你才多大点人,就要为这些事劳心费神了”。
她松开我,用指尖轻轻拭去我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一点湿意,目光变得坚定而温柔,“罢了,你能有此仁心,懂得护着姐姐,额娘心里是高兴的。这事,额娘知道了,会替你周全。你只管安心读书,在御前万事谨慎,平安最要紧”。
“儿子明白,谢额娘。”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紧紧抱了她一下。
两日后,额娘身边的贴身宫女锦屏便趁着黄昏时分,悄步来到我的住处。她规矩地行了个礼,声音压得低低,却带着一丝替主子传捷报的稳妥笑意:“阿哥,娘娘让奴婢来传句话。娘娘说,您嘱咐的那件事,她已亲自去承乾宫回了贵妃娘娘。娘娘听了很是受用,当时便露了笑意,还夸阿哥您‘年纪虽小,却能洞察关窍,是个明白人’”。
她微微一顿,继续道:“贵妃娘娘还让娘娘转告您,让您放心,八公主的事,她心里有数了,定会办得妥帖周全,必不叫公主受了委屈。”锦屏说完,便垂首静立,不再多言。
我心中豁然开朗,知道此事已成。“我知道了。回去禀告额娘,辛苦额娘为我操劳,儿子都记在心里了。”“是,奴婢告退。”锦屏再次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这日午歇时,小喜子借着给我添茶的工夫,俯身低语:“主子,外头都传开了。鄂伦岱大人罚俸半年,差事照旧。贵妃娘娘为八公主请封赏、添皇庄做妆奁的章程,皇上已经准了”。我心下大定,此事已彻底落定,我与贵妃的交易达成。
下午骑射课教习侍卫刚宣布散课,十三哥便牵着两匹马过来,扬声道:“十八弟,你上回那鞍子坐得不对,来,哥哥再带你两圈。”
待行至校场边缘,他借调整马镫俯身,在我耳边飞快低语,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小十八,好样的,四哥都跟我说了,哥哥……”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谢谢你。”说完猛地在我背上重重一拍,随即直起身,朗声笑道:“这回对了吧?走,再跑一圈。”
与十三阿哥分开后,我踏着夕阳回到住处。刚迈进院门,便见八公主独自立在廊下,暮色为她单薄的身影镀上一层暖光,却掩不住那份孤寂。
她见我回来,缓步上前,没有说话,只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轻轻塞进我手里,指尖冰凉。“姐姐的心意,都在这里了。”她声音微颤,深深看我一眼,便转身匆匆离去,裙裾拂过石阶,仿佛怕多留一刻,强装的镇定就会崩塌。那香囊静静躺在我掌心,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忧伤的香气。
“功德:添妆奁,增仆从,固公主远嫁之基,续命二百日。”眼前的数字随之从“4200”定格在“4400”。
这番动静,自然落入了有心人眼中。九阿哥捏着刚收到的线报,嗤笑一声:“小小年纪,倒真会借花献佛。”十阿哥不以为意:“我看就是运气好,碰巧罢了。要我说,这和亲本就是桩美事。仓津郡王英雄少年,与我大清公主正是良配。你们一个个的,何必学那些汉人文人做派,扭扭捏捏”。
九阿哥阴明一笑:“十弟在宴席上这番话,可是把十三阿哥得罪狠了”。
“得罪便得罪。”十阿哥满不在乎地摆手,“难不成还要像老四那样,整日里板着张脸充圣人?”
八阿哥静坐主位,指尖在青花瓷杯沿缓缓摩挲。待十阿哥说完,他才温声开口:“十弟心直口快,倒是帮我们表明了立场。”他目光扫过两位兄弟,眼底清明如镜,“从救治弘晖、十九弟,到如今不动声色地撬动贵妃,全了八妹的体面,十八弟这份心思,确实不像个懵懂稚子。”
“更妙的是”,八阿哥执起冰纹盏,任由茶香氤氲了唇边的笑意,“他做的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合了四哥的心意。这颗被汗阿玛亲手放入局中的棋子,倒是很会选位置。”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三人各异的神色。风起于青萍之末,而这场因他而起的微澜,正在深宫内外悄然扩散成明暗交织的漩涡。
我尚不知晓八哥府邸里的这番议论,我的生活似乎重归上书房与阿哥所的两点一线。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快,一场从前朝席卷而来的、关于治理黄河的激烈争论,便打破了这份表面的平静。河道总督张鹏翮殚精竭虑,针对黄河下游淤塞、漕运不畅的顽疾,上了一道洋洋洒洒的万言奏折。
他在折子里详细阐述了一个“束水攻沙,引淮刷黄”的宏大方案。核心是建议在徐州至清河一带,另辟引河,加固高家堰等关键堤坝,并拓宽清口,迫使黄河水势更疾,利用水力自身冲刷河床淤泥,
同时加大淮河清水流量,以“清”释“浊”,保障漕运咽喉的畅通。此策若成,理论上确能极大缓解河患,但其工程规模浩大,预计需追加帑银超过三百万两,并需在相关省份加征河工捐输,征发大量民夫。
此议一出,朝堂顿时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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