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晚星

　　研讨会结束后，与会人员陆续离场。周穗收拾好电脑和文件，与相熟的几位同仁点头示意后，便径直走向电梯间，准备返回办公室。
　　她按下下行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她走进去，转身按下楼层。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挡住了门。
　　程晏走了进来。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张力填满。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威士忌余韵。
　　周穗下意识地往角落里退了半步，身体微微绷紧。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上。
　　电梯平稳下行。
　　“发言很精彩。”程晏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响起，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尤其是关于规则衔接和风险控制的观点，一针见血。”
　　他的语气是纯粹的 professional（专业）赞赏，听不出任何私人情绪。
　　周穗依旧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谢谢，程先生过奖了。”
　　疏离而客套。
　　电梯内的空气再次凝固。数字从“8”跳到“7”。
　　“青峦县的电商项目，”程晏再次开口，这次的话题转向了更私人的领域，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我看了后续的报告，做得很好。共配中心的思路，解决了关键问题。”
　　周穗的心猛地一沉。他终于还是提到了青峦，提到了那个他通过“捷流科技”间接介入的项目。一股混合着被窥探的愠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她终于转过头，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直视他的眼睛。她的目光清冷，带着审视：“程先生对青峦的项目，倒是很关心。”
　　程晏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闪躲。他看到了她眼底那层冰封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他沉默了片刻，电梯下行到“5”楼。
　　“我只是认为，”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那是一个有价值的方向。智慧物流在低线市场的应用，前景广阔。”
　　“是吗？”周穗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未达眼底，“我还以为，程先生的投资版图里，早已看不上这样微小的‘价值’。”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讽刺，指向的是他当年那句“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程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电梯内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阴影。
　　“人总会犯错。”他看着她，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也会……为过去的狭隘和愚蠢，付出代价。”
　　这句话，几乎已经触及了那层心照不宣的过往。
　　周穗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承认“错误”。但三年的隔阂与伤痛，岂是一句“犯错”可以轻描淡写带过的？
　　她别开脸，重新看向跳动的数字“3”，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更添了几分寒意：“程先生言重了。商业决策，谈何对错。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忘了。”
　　“忘了？”程晏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极轻，却像羽毛一样刮过周穗的心尖。
　　电梯到达一层，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
　　周穗没有再看她，率先一步迈出电梯，步伐果断，没有丝毫留恋。
　　“周穗。”
　　就在她即将融入大厅人群的瞬间，程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
　　程晏站在电梯门口，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那句未能说出口的话，最终消散在空旷的一楼大厅里。
　　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他重新关回那个狭小而寂静的空间。
　　他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缓缓闭上眼。
　　她说了“忘了”。
　　可她的眼神，她的每一句带着冰碴的话语，都在告诉他，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而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对不起”，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场短暂电梯间的独白，像一场无声的战役。他试图靠近，她却将防线筑得更高。
　　归途漫漫。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想要重新走进她的世界，他需要跨越的，不仅仅是三年的时光，更是她心中那道由失望与伤痛筑起的、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
　　电梯缓缓上升，载着他，也载着那份沉重而复杂的思绪，升向一个暂时看不到出口的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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