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树叶

　　秋假的第二天，天空依旧澄澈如洗，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带着暖意的光辉。城市仿佛还沉浸在假日的慵懒之中，街道上的车流都比平日稀疏缓慢了些。

　　江浔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站在市图书馆那栋颇有年代感的、爬满了枯萎藤蔓的红砖建筑前，有些焦躁地踱步。

　　他穿着和林安言昨天那件有些相似的浅灰色薄绒外套，头发仔细打理过，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两杯热饮——一杯是他自己习惯的半糖奶茶，另一杯是无糖的桂花拿铁。

　　当林安言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图书馆前的林荫道尽头时，江浔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快步迎了上去。

　　“早。”林安言的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他今天戴了一副细框眼镜，衬得那张清俊的脸更添了几分书卷气。

　　“早！给你这个。”江浔把装着桂花拿铁的纸袋递过去，动作自然流畅，“我看你好像喜欢桂花味的东西。”

　　林安言愣了一下，接过纸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轻轻说了声：“谢谢。”

　　两人并肩走进图书馆。假日的图书馆比平时热闹一些，但依旧保持着固有的安静肃穆。

　　阳光透过高大的彩色玻璃窗，在磨得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略带霉味的沉香，以及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气。

　　他们熟门熟路地走向那个位于三楼西北角、被高大书架半包围着的僻静位置——那是他们长期以来心照不宣的“据点”。

　　放下书包，拿出书本和笔记，学习模式便自动开启。江浔摊开的是物理竞赛的辅导书，林安言则继续啃他那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专著。

　　一时间，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摊开的书页上和两人年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带，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在光束中清晰可见，仿佛时光的碎屑。

　　江浔起初还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人。但林安言很快便进入了那种心无旁骛的专注状态，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有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江浔深吸一口气，也强迫自己沉下心来，投入到复杂的电路图和公式推导中去。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偶尔，江浔遇到卡壳的难题，会轻轻碰一下林安言的手臂，将书推过去，指着困惑的地方。

　　林安言便会暂时放下自己的书，侧过头，压低声音，用极简练的语言点出关键，或者直接在草稿纸上写下两三个步骤。他的讲解总是精准而高效，从不拖泥带水。

　　江浔有时会因为他靠得过近而心跳加速，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和那杯桂花拿铁淡淡的甜香，混合着书卷的气息，形成一种独属于林安言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变得愈发慵懒，透过窗户，将书架和桌椅的影子拉得很长。图书馆里的人渐渐少了，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更是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江浔做完一套模拟题，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侧头看向林安言。他还在看那本英文专著，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遇到了难解之处。

　　阳光正好落在他握着书页的手指上，那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光影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鼻梁在侧光的勾勒下显得尤其挺拔。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心动、满足和某种冲动的情绪，在江浔胸腔里缓缓滋生、蔓延。周遭是如此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退远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这个被书香和阳光包裹的角落里。

　　他几乎是没有思考，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了。他轻轻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朝林安言的方向倾身过去。

　　林安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从书页中抬起头。就在他抬起眼的瞬间，江浔的嘴唇，带着一丝孤勇和不容置疑的温柔，轻轻地印在了他的唇角。

　　那个吻，很轻，很快，如同蝴蝶掠过花瓣，一触即分。

　　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吻，只是唇瓣与皮肤之间一次短暂至极的触碰。却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少年人毫无保留的、赤诚的心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林安言整个人都僵住了，拿着书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着江浔近在咫尺的、带着紧张和期待的脸庞。那双向来沉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充满了难以置信、一丝慌乱，以及……某种更深沉的、被骤然点燃的东西。

　　江浔在亲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巨大的羞赧和恐慌。他猛地退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紧张地看着林安言，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和书架顶层老旧空调低沉的嗡鸣。

　　林安言久久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江浔，眼神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复杂的、江浔看不懂的深邃。

　　他的脸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开一层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连握着书页的指尖都仿佛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这抹红色，像是一道赦令，瞬间抚平了江浔大部分的恐慌。

　　他傻傻地看着林安言罕见的羞赧模样，只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心脏被一种巨大的、饱胀的幸福感充斥，几乎要满溢出来。

　　终于，林安言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垂下眼眸，避开了江浔灼热的视线，长长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他没有看江浔，只是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吐出两个字：

　　“……笨蛋。”

　　没有斥责，没有推开，只有这两个带着嗔怪和无比亲昵意味的字眼。

　　江浔悬着的心彻底落回了实处，一股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傻气的、灿烂无比的笑容，想要再去拉林安言的手，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林安言重新低下头，将脸埋进了书本里，只留下一个红透了的耳尖对着江浔，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和身边这个散发着滚烫热意的少年。

　　江浔也不再勉强，他心满意足地坐回自己的椅子，拿起笔，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瞬间的触感——柔软，微凉，带着桂花拿铁的淡淡余香。他感觉自己的嘴角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书架投下的阴影缓缓移动。这个静谧的午后，因为那个偷来的、仓促的吻，而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甜蜜而悸动的意义。

　　与此同时，在网络的另一端，名为“三中（三）班幸存者联盟”的微信群，正热闹得如同沸腾的火锅。

　　【宋萤】：卧槽！！宝子们！！！你们敢信？！我刚在万达看到夏魔头了！

　　【刘念】：难道？夏老师也逛商场？

　　【江疏延】：这有什么奇怪的……等等，她一个人？

　　【宋萤】：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她旁边站着个人！男的！看背影……有点像咱们年级徐主任啊！！！

　　【刘念】：！！！徐阎王？！就是那个训话能训半小时不重样的德育主任？！

　　【江疏延】：真的假的？夏老师和徐主任？？这组合也太魔幻了吧！

　　【宋萤】：千真万确！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我这5.0的视力绝对没看错！徐主任手里还拎着好几个购物袋！夏老师走在他旁边，居然……居然没穿高跟鞋！看起来矮了一截，气场都没那么吓人了！

　　【刘念】：天呐……信息量太大我消化不了……所以他们是在……约会？

　　【江疏延】：不能吧？夏老师那种工作机器，徐主任那种古板老干部……这画风也太不搭了！

　　【宋萤】：怎么不能？你们想想，徐主任虽然对学生严厉，但好像从来没为难过夏老师吧？上次咱们班量化分被扣多了，还是夏老师去找徐主任说情才少扣了点。

　　【刘念】：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啊。而且每次开年级教师会，他们好像都坐得挺近的？

　　【江疏延】：细思极恐……所以夏老师最近脾气好像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难道是因为……谈恋爱了？？

　　【宋萤】：[邪笑]很有可能哦！怪不得蒋棠溪最近好像没那么嚣张了，是不是靠山心情好，她也跟着受益？

　　【刘念】：嘘……小声点，别被她看到了。

　　【江疏延】：她不是不在这个群里吗？

　　【宋萤】：谁知道有没有小号潜伏！不过话说回来，要真是这样，那咱们班是不是也能沾点光？下次犯错说不定能少写点检讨？

　　【刘念】：想得美……不过要真是真的，还挺……神奇的。

　　【江疏延】：我哥和安言哥要是在就好了，他们肯定能分析出更多细节！！

　　【宋萤】：@江浔@林安言 你俩干嘛呢？放假就玩消失？有重大八卦速来围观！！！

　　手机在江浔的书包里震动了好几下，但他完全沉浸在刚才那个吻的余韵和身边人罕见的羞赧姿态中，根本没有察觉。

　　而林安言，更是早就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图书馆里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又仿佛流逝得格外快。直到夕阳西斜，橘红色的光芒取代了午后的金黄，将整个阅览区渲染得温暖而朦胧，江浔才从那种飘飘然的状态中稍微回过神来。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林安言，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重新投入到阅读中，只是那白皙的耳廓上，依旧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粉色，像晚霞不小心染上的痕迹。

　　“那个……快五点了。”江浔小声提醒，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沙哑。

　　林安言抬起头，看了看窗外，轻轻“嗯”了一声，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书本。他的动作依旧从容，但江浔注意到，他刻意避免了与自己的眼神接触。

　　两人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地走出图书馆。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来，拂动了林安言额前的碎发。他下意识地拉高了外套的拉链。

　　“冷吗？”江浔立刻问道。

　　“还好。”林安言摇摇头，目光望着前方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街道。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江浔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声音有些紧绷：“刚才……在图书馆……我……”

　　林安言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声打断了他：“……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但江浔还是听清了。不是拒绝，不是追问，只是一种默认的、带着点无奈和纵容的接受。

　　江浔的心一下子又落回了实处，甚至比之前更加踏实。他快走两步，与林安言并肩，在夕阳的余晖中，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群里好像很热闹。”江浔这时才想起摸出手机，看到了那99+的未读消息，粗略扫了一眼，惊讶地挑眉，“他们在说夏老师和徐主任？”

　　林安言也拿出手机看了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评价了一句：“无聊。”

　　“是挺无聊的，”江浔笑着收起手机，“不过要是真的，也挺好。”

　　他顿了顿，看向林安言，眼神认真，“至少说明，再严厉的人，心里也可能有柔软的地方吧。”

　　林安言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夕阳的光线在他镜片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微加快了脚步。

　　走到分别的路口，江浔停下脚步，看着林安言：“明天……还来图书馆吗？”

　　林安言沉默了几秒，就在江浔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轻轻点了点头：“嗯。”

　　“那说定了！”江浔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耀眼，“明天见！”

　　“ 明天见。”林安言低声回应，然后转身，走进了渐 浓的暮色之中。

　　江浔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哼着不成调的歌，步伐轻快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刻柔软微凉的触感，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名为幸福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这个秋假的第二天，因为图书馆里那个偷来的吻，和朋友们无厘头的八卦，变得格外生动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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