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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地
(一)
在一阵幽香中,凌月缓缓醒来。
这股奇怪的幽香令凌月的鼻子刺刺的很不舒服,连打了八个喷嚏。
但眼前的景象更令凌月不适。
凌月面前的“女人”,竟是自己的表哥郭琦!
只见郭琦头上挽着云髻,脸上的粉擦得很足,两个腮红更是打得面若桃花,一只红唇艳若桃李。可惜郭琦本是浓眉细眼、宽大下颌的五大三粗的壮士长相,此刻上了浓妆叫人瞧得极是容易令人作呕。
凌月已难过到几乎要再次昏过去,但理智告诉她,一定要冷静,搞清楚恒山剧变的真相。
“妹妹。”郭琦的音调说不出得高,扭捏到已令凌月竖起了一身汗毛。
“不曾想今夜你我倒是可享鱼水之欢了。”
郭琦已痴痴笑了起来。
他列红色的唇已张得很大,但他仍然端着不露齿的淑女风范。他本就细长的眼睛此时更是眯成一条缝——凌月根本瞧不见他的瞳仁。
“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们怎可享鱼水之欢?”凌月努力平静下来,为自己寻找机会。
“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们怎就不能享受这鱼水之欢?”郭琦笑眯眯回答道。
凌月急道:“你是女人,我却是男人,我们怎么能享受鱼水之欢?”
郭琦突然一怔,不说话了。
只见郭琦涕泪俱下,一声巨大的哭声从他的嘴里传出来,嘴里竟是吃了不少眼泪和鼻涕。
凌月早已拔剑逃出了表哥的“闺房”。
(二)
表哥的闺房外,却是一个丽人在扫地。
凌月长舒一口气,她突然觉得扫地真是这离谱非凡之地的一股清流。
那丽人当真清丽绝俗,她身穿一袭青衫,头巾也是青色,身形清瘦,楚楚可怜。
逆光之下,凌月压根看不清她的脸。
“大抵是我唯一还算清醒的师姐妹吧。”凌月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奔向那丽人的步子都似轻快了很多。
凌月几乎要冲上去拉起那人的手!
凌月忽然发现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是个男人。
他的指节宽大而有力,指骨很长。
他的妆容的确很淡,甚至没有喷什么香水。
但他的脸凌月再熟悉不过。
这丽人赫然便是凌月在楼下庙中推门而入第一个见到的扫地的纪凌风纪师兄!
世界上总有这样一群人。
你可以认为他们遗世独立,也可以认为他们混得很惨。
无论是正常的世界,还是癫狂的世界,即使来到罗刹海市,这群人都在扫地。
他们的性格注定了在别人吃肉的时候,他们只配喝汤。
所以令他们快乐的方式,只有他们从内心给自己打气:其时喝汤也是很快乐的。
纪凌风就是这样的人。
他时常觉得自己一定是太过清醒,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多,所以格外痛苦吧。
所以此时,纪凌风在扫地。
只因扫地已成了他的习惯。
(三)
纪凌风在扫地。
凌月已离开了。
倘若楼下刚刚出家的师兄弟晚上会上二楼浓妆艳抹,那么此时一楼岂非清净得多?
凌月已迫不及待下了楼。
她只觉自己已太久没有拜过菩萨、供过佛。
有时候,人在不知道怎么选择的时候,就会算命。
只因人生路上,每一条岔道都很烂,烂到不分高低、不相上下。
算命先生会替你做选择,老天也会支持算命先生的选择,因为算命先生同样会告诉你,老天不会让人一帆风顺的。
算命,首先要信命。
凌月已下了楼。
凌月脑子嗡的一声。
白天的庙宇,赫然变成了酒席桌。
只见佛堂里的佛像早已不见,反而张灯结彩,摆了不多不少、十全十美的十张酒桌!
凌月已瞧见自己的不少师姐师妹。只见她们面若桃花,大多醉得微风拂柳、笑得花枝招展。她们与并不认识的醉汉划拳划得正酣。
主桌的主座,赫然坐着自己的师父白鹤师太。
白鹤师太也是一袭华衣,手持念珠早已变成了翡翠宝石、远远瞧去也是闪闪发光。她的长裙颜色七彩混杂,镶着排成网状的银丝,银丝交叠之处点缀着一颗颗钻戒。
凌月只瞧了一眼,便觉得心在滴血。
白鹤师太却早已瞧见了凌月,大声呼叫:“我徒凌月,还不快来喝两杯!”
凌月从未听过师父如此高昂的语调。
白鹤师太一直是凌月敬若神明的人。
倘若修仙有道,凌月一直觉得,自己的师父一定有能力随时飞升。
她庄严却不过分严苛,她慈悲却不随意宽容。
她的声音并不太响但足够清晰,她一向吐字从容、令所有人不得不万般耐心、集中了精神认真听她的每一次讲话。
现在,白鹤师太在吆喝着、大笑着,陪一桌小白脸喝酒。
凌月狂奔出去。
(四)
一阵冷风将凌月吹醒。
凌月忽然觉得恒山山脉要比江南凉爽得多,至少此刻凌月已觉得今夜的晚风有些寒意。
泪眼朦胧间,凌月忽然朝二楼望去。
一个人拿着扫把倚在窗前,瞧着凌月。
凌月想回避眼神,却已来不及。她已知道这拿着扫把的不是别人,正是扫了一天一夜地的纪凌风师兄。
“师兄难道没傻么?”凌月不由得一边这么想,一边凝望着纪凌风的眼睛。
“莫非师兄在演戏?”纪凌风一动不动,然后,突然消失在热闹的灯光中。
纪凌风已下了楼,出现在凌月的面前。
他手里仍牢牢攥着扫把。
纪凌风很瘦,青衫很透,透出了纪凌风好似骨头搭起的□□。
纪凌风的脸色一向很苍白。
凌月曾时常觉得,这个师兄是自己接触最多、但最不熟的师兄。
凌月对于人际关系的亲疏一向有天生的触觉、十足的灵敏。
凌月知道,无论一个人在平素装得多么活泼、多么快乐,他的内心一定有纠结的问题。倘若一个人剥开自己的外壳,将内心最柔软、最受伤的、还滴着血、流着泪的心脏给自己看,并期待凌月的抚摸,那么这个人就会成为凌月信赖的人。
能够毫无防备地把自己交给凌月的人,怎么可能接受不了凌月受伤的心?
纪凌风师兄却不同。
他好像没有情绪,没有悲喜。
他的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
凌月从没有见过纪师兄慌张的表情。
微笑有时候也是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凌月就在凌风的千里之外。
但凌月并不讨厌纪师兄。
谁会讨厌一个总是用微笑对待自己、不急不慢帮自己实打实解决过很多问题的大师兄呢?
纪师兄年纪并不大,他只是一出生就被扔在了恒山脚下,又恰巧被下山的白鹤师太捡到,收作了男性首徒。
所以纪凌风对凌月一直很好,他清楚没有父母庇护将会遭到的一切辛酸苦辣的滋味。
“我喜欢扫地。”纪师兄已不是昔日的纪师兄,他好似傻子一般,对凌月说道。
凌月哭笑不得。
她忽然觉得喜欢扫地的师兄是他这辈子最可爱的时刻。
“明天我会接着扫地。我得把恒山扫得干净。”
(五)
凌月在小蘋楼三里开外的黄鹤亭坐了一会儿。
她的大脑实在已是乱作一团。
此时子时已过,四下里静寂无人。
凌月的心思却更加烦乱了。
她甚至想直接逃避。
这个恒山都变了,我能做甚么?
不如先赶去嘉兴,与仪姝一诉。
“我喜欢扫地。”凌月心中又不禁浮现出纪师兄淡然的笑脸。
“恒山”“扫地”......恒山竟是这么容易清扫得么?
凌月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越难以平静。
奇怪的并不是小蘋楼,而是恒山。
凌月已离开了黄鹤楼。
月黑风高,凌月决定再次上山瞧瞧。
或许仪姝的确有比自己更聪明的大脑,但自己一定不能放弃活生生在眼前疯癫的师门。
“一定会有线索,虽然我还没发现。但只要有线索,我就一定会发现!”凌月就这样,一面鼓励着自己,一面已登上了见性峰。
见性峰还是没有人。
山下的所见所闻并非梦境,而是既定事实。
无论凌月爬一次恒山,这个熟悉的地方都变了天。
凌月忽然发现,在一切计谋面前,个人武功都非常渺小。此刻纵然自己轻功比之前有了长足的进步、习得了令狐大侠留下的心法与剑法,师父终究变不回师父,师姐变不回师姐,师妹变不回师妹。
师叔在狂歌,师兄在扫地。
扫地。
凌月面前突然就出现了一个扫地的人。
(六)
纪凌风师兄果然在山上扫地!
凌月哭笑不得。
“师兄!”
“你为何半夜上山扫地!”
凌月已忘了这师兄早已痴傻、只会扫地,她或许并没有忘记。
只是,有时候人不说话、不发泄,也早晚要疯要傻。
疯子羡慕傻子,傻子羡慕疯子。
纪凌风并没有回应凌月,而是继续埋头扫地。
他扫得极快、极干净。
凌月早已燃了火折子,跟着纪凌风的脚步瞧他会扫到甚么。
这场景极其诡异,二人好似被绑到一起一般,看不清人形,只能瞧见一个火折子照着一只平平无奇的破扫把飞速移动。
只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就扫到了缁衣庵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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