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雪

　　【第二十三章再启征程】

　　南下的路，比来时更显空旷。

　　霍昭单人独骑，沿着官道缓辔而行。昭雪剑悬在鞍侧，随着马匹的走动轻轻晃动。她没有刻意隐藏行踪，也不再是那个初入江湖、看什么都新奇的北境少女。沿途虽仍有窥探的目光，但“山河图”的风波随着长乐公主的倒台和魔教的沉寂，已渐渐平息。偶尔有不长眼的毛贼拦路，也只需昭雪剑稍稍展露锋芒，便足以惊退。

　　她先去了一趟听雨楼。

　　如今的听雨楼，气氛微妙。秋静慈的“叛出”与崛起，让这个曾经超然的江湖情报中心威望受损，内部也经历了一番清洗。接待她的一位新任管事态度客气而疏离，对藏匿“山河图”真迹的请求，既未答应也未拒绝，只含糊表示需要“从长计议”。

　　霍昭没有强求，留下萧正南的亲笔信副本和部分关于边关军械走私的抄录证据后，便飘然离去。她知道，有些种子种下即可，能否发芽，需要时间和时势。

　　离开听雨楼地界，她并未直接北上，而是折向往西，去了那个曾困住她们许久的桃花谷，如今已更名为“自在谷”的地方。

　　谷口那片迷幻的“醉桃仙”花海已被铲除大半，改种了耐寒的谷物和草药。谷中不再有靡靡丝竹，取而代之的是开垦田地的号子声和孩童朗朗的读书声。接待她的是一位名叫红雨的年轻女子，眉眼间依稀有着唐纳兰的影子，但眼神清澈坚毅，正是她带领旧部清理了谷中积弊，将其改造为收容流民和孤寡的庇护所。

　　“霍姑娘，”红雨将一块桃花谷旧令牌交给霍昭，笑容爽朗，“谷主……我姐姐她走错了路，但这片山谷是无辜的。以后路过，尽管来歇脚。”

　　霍昭收下令牌，在谷中住了一晚。听着窗外安宁的劳作声，她忽然觉得，这或许也是江湖的一种模样，一种更接近父亲和于江心所期望的、守护与建设的模样。

　　继续北上，地势渐高，人烟渐稀。这日行至一处山势险峻之地，远远便听到兵器碰撞与哭喊声。

　　霍昭策马靠近，只见一伙凶神恶煞的山贼正在洗劫一个小山村。村民们的抵抗微弱而绝望，地上已躺倒了数人。

　　没有犹豫，霍昭拔出昭雪剑，纵马冲入匪群！

　　她的剑法早已非吴下阿蒙，惊鸿诀身法展开，如同穿花蝴蝶，剑光如雪片纷飞，精准地挑飞山贼手中的兵器，或是点中其关节要穴，使其失去行动能力。她并未下杀手，但剑锋所至，无人能挡。

　　片刻之间，十余名山贼便躺了一地，哀嚎不止。村民们惊呆了，看着那个端坐马上、执剑而立的素衣女子，如同看到天女下凡。

　　霍昭收剑入鞘，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山贼，声音清冷：“滚。再让我在此地见到你们，定斩不饶。”

　　山贼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入山林。

　　村民们围拢过来，千恩万谢。一位老者颤巍巍地代表村子，想将仅有的几只鸡羊作为谢礼。

　　霍昭摆手拒绝，只是下马，帮着村民包扎伤员，整理被毁的屋舍。她做这些事很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忙乱间，她注意到角落一直站着一个半大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污垢，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直死死盯着霍昭，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她腰间的昭雪剑。

　　待霍昭忙完，准备上马离开时，那少年猛地冲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请女侠收我为徒！”少年声音洪亮，带着不顾一切的执拗，额头重重磕在冻土上。

　　霍昭微微一怔，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对力量和外界的渴望，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在北境雪原上练剑的自己。

　　她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解下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先起来，喝口水。”

　　少年愣了愣，迟疑地接过水囊，却没有喝，只是依旧倔强地看着她。

　　霍昭指了指旁边一块被山贼劈坏的犁铧，又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村民赖以生存的薄田：“你想学武，是为了什么？像他们一样，欺凌弱小？还是像这样，连自己的田地都守不住？”

　　少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着那破损的农具和贫瘠的土地，嘴唇动了动，一时答不上来。

　　霍昭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江湖之险，不在山高路远，而在人心难测。”
　　“你想学武，可以。但先要学会分辨，什么样的人值得拔剑，什么样的路，走了就回不了头。”

　　她顿了顿，看着少年若有所思的眼神，继续道：“若你只是想凭借武力摆脱眼前的困境，那与这些山贼何异？若你连自己为何挥剑都想不明白，就算我教你绝世剑法，也不过是这江湖多添一个浑噩的杀戮之徒。”

　　她不再多言，轻轻一夹马腹，马儿迈开步子。

　　那少年站在原地，握着水囊，望着霍昭远去的背影，脸上充满了迷茫，但眼底那盲目的狂热，却渐渐沉淀下去，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霍昭走出不远，勒住马，从行囊中取出那只布满砍痕的狸猫木雕。这是父亲留给她的念想，也是上一代人恩怨的见证。

　　她翻身下马，在路旁一棵虬劲的老松树下，用昭雪剑挖了一个小坑，将木雕轻轻放了进去，然后覆上泥土。

　　就让这旧日的恩怨与执念，随木雕一同埋藏于此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山石后，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有些眼熟。

　　她心中微动，但没有声张，只是若无其事地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然而，就在她策马转过一个山坳，即将将那棵老松树甩在身后时，路旁的一块巨石上，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个少年。

　　正是方才那个求师的少年！

　　他依旧衣衫褴褛，但脸上污垢似乎被匆匆擦拭过，露出清秀的轮廓。他坐在石上，双腿悬空晃荡着，嘴角噙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略带狡黠和深意的微笑，静静地看着霍昭。

　　霍昭勒住马，与他对视。

　　少年从巨石上跳下，动作轻盈利落。他走到霍昭马前，这次没有下跪，只是仰着头，笑容不变：“女侠的话，我仔细想过了。”

　　“哦？”霍昭挑眉。

　　“我想学武，不是为了欺负人，也不是只为了自保。”少年眼神清澈，话语却带着超乎年龄的通透，“我想看看，女侠口中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想看看，有没有一种力量，能让人不用跪着活。”

　　他伸出手，不是索要，而是展示着自己空空的手掌：“请女侠，给我一个机会。”

　　霍昭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再盲目、而是经过思考后愈发坚定的光芒，又想起方才山石后那抹熟悉的身影……一个念头隐隐浮上心头。

　　她沉默良久，忽然解下腰间的昭雪剑，连鞘抛了过去！

　　少年下意识地接住，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手臂一沉，脸上露出错愕。

　　“想入江湖？”霍昭坐在马上，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期许，“先学会拿稳你手中的‘剑’，更要学会……分辨人心。”

　　说完，她不再停留，调转马头，轻叱一声，骏马撒开四蹄，向着北方，向着那片父亲曾经守护、如今需要她自己去认识和理解的广袤山河，疾驰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那少年抱着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昭雪剑，站在原地，望着霍昭消失的方向，脸上的错愕渐渐化为一种明亮的、充满斗志的神采。他低头，轻轻抚摸着古朴的剑鞘，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与责任。

　　而在远处更高的山梁上，一道青衫身影悄然独立，远远望着下方那抱着剑的少年，以及霍昭远去的烟尘，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随即转身，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风过山林，松涛阵阵。

　　埋藏了旧日木雕的老松树，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送别一个时代，又像是在迎接新的传奇，悄然萌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