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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此刻的李斯,视线中只有前方的路,身后的一切但愿不会是那个最坏的结果。
手上的马鞭一次次落下,可眼中的泪还是洒在风中。
“你们一定等我,等我飞黄腾达的那天。”
李斯咬着牙,不敢回头。
他怕自己忍不住勒紧马缰,那就再也走不了了。
走入密林的三人,斑驳阳光下脸上明暗不定。
偶尔传来的鸟鸣,伴着身下马匹的响鼻,让林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嗷呜!!!!
一声悠长嚎叫,穿行密林,让三人心头一惊。
林晚眼随声走,不远处的岩壁凹陷处,扑棱棱鸟雀惊飞,带起几片树叶毛羽,伴着数声哀鸣。
“狼!是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秦越人嘴唇哆嗦,面色惨白。
林晚打马缓慢向前,只半柱香功夫,身下马匹惊慌不前。
忽的一声长嘶。
林晚身下马匹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轮番踢踏。
她竭力拽住缰绳才堪堪将马匹按下。
定睛一看,身前百步处,一头灰毛恶狼呲牙站立在一块前出大石上。
前爪伏地,狼瞳发红,正静静盯着自己。
李斯只感后背湿冷,伸手入怀,将火折子握在手上。
野兽怕火,这是李斯当下唯一能想到的,手上的火折子几乎被他攥断。
若能以最小的代价将恶狼惊走,那是再好不过,而后快马离开这里。
这是最保险的办法,而后轻夹马腹,想把火折子递给林晚。
“看看身后,应该不止一只。”
秦越人闻言,偷眼看向身后。
十几只恶狼已然呈半月形将三人围住,枯叶脆响中,身后狼群正一步步缩小包围圈。
秦越人强行稳住几乎摔下马的身形。
林晚深知,此刻稍有异动,狼群若是群起而攻,顷刻间便会被撕成碎片。
公关危机中最忌讳的便是次生危机的出现,因此无声运起“天子望气术”查探周围:“驱赶而非杀绝,避免血腥味引来更大麻烦。”
若只是群狼环伺,还不算太糟糕,只怕有这密林深处有让群狼焦躁的大型猛兽痕迹,那才是最为棘手之事。
崩的一声。
秦越人怀中发出一声轻响,似衣服崩扯之声。
群狼却应声而动。
哎呀,我的妈呀!
李斯一声惊叫,身下马匹受惊,立刻蹿了出去。
却见秦越人手上先一步向着狼群洒出一把药粉,正中凌空扑来的头狼。
在空中便是一声惨嚎,落地之后獠牙对人,张口嘶吼,但却并不向前。
甚至在看到秦越人伸手入怀时后退,而狼群只是在一阵骚动后并不向前,反而谨慎向后退去。
咕咚一声,李斯摔在地上,马缰缠在树杈之上,挣脱不得,连连嘶鸣。
“快回来!”林晚趁着间隙,低喝一声。
李斯惊慌间立刻退回,不忘抓起身边的物资,毕竟花了不少钱。
“此物于人无害,于畜类却如闻秽物,避之不及。”
秦越人看了林晚一眼,单眉一挑,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能撑多久?”
“三个时辰不在话下。”
“上马,马上离开这里。”
听到林晚说话的李斯,又跌跌撞撞跑了回去。
好在这匹马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三人想快速离去,但身下的马匹却在闻到药粉后脚步虚浮,脚程逐渐变慢。
三人浑然不觉,手上马鞭几乎抡出火星子,却无济于事。
半柱香后,秦越人摔下马来,刚要回头去骂,却发现马儿已然跪倒在地,大眼扑腾中,口鼻间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断气。
狼群见状,第一时间围了过来。
嘴角流着涎水,死死盯着猎物。
而猎物的脆弱让群狼根本不愿放弃眼前的肉食。
秦越人脸色剧变:“药粉对马匹也有影响,是我失算了。”
李斯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有药吗?”
秦越人咬牙啧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更小的皮囊:“有,可这是猛药,一旦撒出去,此地半日之内鸟兽绝迹……”
“那还等什么?给我!”李斯说着就要上前夺过。
秦越人转身躲开李斯:“我们也会失力,而且会身体发冷。”
“用了这个,我们得被迫在此停留至少两个时辰才能恢复。”
听闻此言的林晚几乎瞬间做出判断:
马已难救,若是步行逃离此地速度只会更慢,会被狼群再次围困。
秦越人的猛药是唯一能制造安全窗口的手段。
必须立刻决定。
“用!”林晚斩钉截铁。
“李大人,把马拉过来,挡在我们和狼群之间。”
“秦先生,准备撒药,我们躲到上风口。”
三人配合,李斯拼尽全力才将垂死马匹拽到身前。
秦越人将皮囊中的黑色药粉绕着马匹撒了一圈。
药粉触及草木,竟腾起淡淡青烟,散发出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
狼群见状,再次缩小包围圈,几头贪心恶狼上前试探,刚一踏入青烟范围,便猛的退后,眼中有明显的恐惧。
看到药粉生效,三人心中大定。
拖着剩余的物资,退到二十步开外的岩壁凹陷处。
背靠石壁,前方开阔,易于防守。
大口喘息的李斯早已瘫坐在地,看着自己的马在青烟中渐渐不动,眼中闪过一抹痛惜。
此马虽非名驹,但花钱不少,脚程也好。
林晚则冷静的清点物资:“干粮还剩十日份的,水囊六个,盐和药材未损,但我们没有脚力了。”
“那药,本是为了防身所配,未曾想会害的我们失去脚力。”在一旁沉默生火的秦越人忽然开口,脸色复杂。
“秦先生,您到底是什么人?寻常医者可不会在身上带如此多的奇药,而且还对楚国王室的泥土如此熟悉。”
李斯看着他,语气复杂,显然这些疑惑绝非一时兴起发问。
这是李斯第一次正面质疑秦越人的身份。
这连日来的危机早已将达到他心理承受的极限,让他再也无法保持表面的客气。
秦越人往火堆里扔了根柴,火焰劈啪作响。
“李大人,林姑娘,你们觉得在这乱世之中,是有一技之长便足以安身立命,还是必须依附权贵才能苟活?”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李斯神色一滞。
这个问题,正好切中了此刻李斯心底的焦虑。
摸索着郑氏给他的那枚玉章,声音低沉:“一技之长?赵戍倒是有,可还是死了,死的不明不白,连凶手都找不到。”
抬起头,看着火舌不断够探着更高的地方,心中的偏执已然变成了决心。
“这世道,只有一种‘技’能保命,那就是权!”
“是让人不敢动你,不能动你的根源,就像这些狼,他们这些畜生怕的不是你我,而是秦先生手里的药,那东西能定他们的生死。”
这是李斯“厕鼠哲学”的第一次明确表述,虽然粗糙,但内核已现——弱肉强食的世界,必须成为捕食者,至少也要得到最强捕食者的庇护。
林晚静静听着,拨弄着火堆,忽的开口:“李大人,若按你所言,人人都去争权夺利,那这世道不是永远都是狼吃羊,羊吃草,永无宁日?权柄能护一人、一家,但能护国安天下么?”
转头看向秦越人:“秦先生问的,我也在想,医者治病,治的终究只是个人。可若是天下已病,医者该当如何?”
秦越人忽的笑了,眼中尽是沧桑:“林姑娘,你这话,可比我那药厉害多了。”
火堆噼啪声响,三人却是脸色各异。
秦越人拾起枯枝,拨弄着火堆里的灰烬,似乎在斟酌。
“林姑娘既然以医道喻治国,老夫倒想听听,依你之见,若是天下已病,症结何在?又当从何入手?”秦越人将问题抛了回来。
林晚略有沉吟:“小女子曾闻一旧事——昔有神医,见一国君,病在腠理、在肌肤、在肠胃时,皆可治,而君不信。后病如骨髓,神医则望而退走。”
她看向李斯和秦越人:“非神医不能治,乃是君王讳疾忌医,已不可治。”
“如今列国,积弊何止百年?王公贵胄只知享乐,视民如无物,岂非‘讳疾’?”
“所谓变法,法令却不行于豪强,岂非‘忌医’?病根早已深种于庙堂之上,秦先生悬壶济世,可救得一人十人百人千人,可若是万人万万人?先生又当如何?而这天下又何止万人万万人?”
这番话,借古喻今,直指要害。
李斯神色一凛,秦越人拨弄灰烬的手则是微微一颤。
他对林晚已然改观,当初乐乘迫他前来心中颇有怨恨,但此刻心中却让他真正有了收徒之念。
望闻问切若能传在此人手中,该是自己之幸。
但转年一想,心中又止不住叹息。
“林姑娘,非不能治,而是不敢治,亦是无用治。”
“如你所言,医者能治病,却不能止‘讳疾忌医’之心,诸侯争夺以百年计,名不聊生却待天时定,君王多疑,贵胄贪婪,区区医者,即便手持银针药石,但在这巨病之前,又与蝼蚁何异?”
此言如冰水兜头浇下,李斯眉头紧锁,林晚亦陷入沉思。
而后看向李斯:“李大人说,唯有‘权’可保命?这话对,也不全对。”
“权如猛药,可阵痛,可杀人,但亦可让人上瘾,从而反噬自身。”
“你只见楚王权势滔天,可曾见楚国王室倾轧,兄弟相残?”
“那紫土所在,乃是楚王室自用的百草圃,按我的推断,培育的恐怕不止珍稀药草,毒物恐怕亦不在少数。”
“追逐权柄者,终日在毒物与良药间行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你的挚友赵戍,便是溅到了一点这‘毒物’的边,便已是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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