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游鱼

　　视觉被封闭了，章予只能屏住呼吸去听。她听见虫子沙沙的声响，听见什么飞到远处去，听见撞击声，掉落声，人落地的声音，听见枪或者剑击打在墙壁上的声音。她当然可以放出鬼气去看，但是没缘由地相信三水。如果三水不让她看，那她闭眼等待三水来解开蒙住眼睛的布就好了。

　　所以章予在等待中，起先还在心底数秒，后来数乱了，就不数了。可是脑子又闲不下来，想武林大会，想太极洞，想万辞的话，想刀门的事情。想到某一个地方的时候，她感觉有人走到身边，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药草的味道。三水没有解开蒙住章予眼睛的布，只是拉着她的手，对她说“走吧，解决了。”

　　可是章予实在是好奇，悄悄放了点鬼气看。铺天盖地的虫尸，大多散落在地上，有的蜷缩着，有的平铺着。也有的虫子被类似于针的东西钉在墙上，尾巴下垂着，已经完全没有生气。地上有血迹，有看不出是什么的液体，黏黏糊糊的，让人有点反胃，章予忍不住干呕了一下。三水察觉到了，下意识攥紧她的手，急切地问“怎么了？”章予没敢再看，把鬼气收回来，摇摇头安抚她“没事，有点血腥味，闻不惯。”

　　三水用另一只手拍章予的背，“一会儿就好了，马上就走过去了。”

　　“三水，会养蛊的，只有你们武安苗族吧。”章予思考着，把这来之不易又危机四伏的祥和感打破。

　　三水怔愣了一下，没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才后知觉地再肯定了一遍。

　　“所以说，”章予分析着，“这些虫子的主人是谁？”三水没回话，也许也在思考着，章予感觉到她拉着自己的手渐渐松了，变成了虚虚地搭着。

　　章予又继续分析：“我一直在想，可以杀掉那个刀门掌门的，不止是你们五水和苗族，还有年乌衣一行人，他们也会用毒。”

　　说话间，三水解开遮在章予眼睛上的布，章予下意识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看，入目之处已经是浓雾四起了。

　　无尘的声音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我说，就别纠结什么掌门的事情了，让小皇帝去查就好了，皇宫里那么多人，不能白养吧。”

　　这样的情形萧祚却没有答话，章予看三水反应，她只是目视前方，感慨着：“诸葛歌离开五水那么多年，会的怎么还是这些东西。”

　　章予插科打诨：“可能她心悦你吧，又是蛊又是雾的，摆明了要把你送到宝藏面前啊。”

　　“你们别太大意。”章予终于听到萧祚的声音，从刚刚起除了三水，所有人都在沉默着，“虽然诸葛歌武功尽废了，但是原先也是姜公奇门的传承人，这世上会72局奇门的只有她一个人，之后再教给谁，设作一个关卡的话，可不好应付。”

　　所谓奇门遁甲，黄帝大战蚩尤时用4320局奇门，到风后传下1080局，至于姜公，留72局奇门，张良及其后人张道陵，只传下了18局奇门。

　　章予推测着72局奇门的招式，忽然灵光一现，急忙伸出手摸索，被三水注意到，“章予，你在找什么吗？”

　　“萧祚？无尘？阿言？”章予声音里也许有些自己未察觉的紧张，“你们刚刚和蛊虫对打，是不是受伤了？”

　　她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好放出鬼气朝着估摸的方位探过去。

　　“我没事啊，我都没用我出手。”这是无尘的声音。

　　什么敲击地面，大概是万言的声音，章予仔细听，万言的敲击声不急不缓，鬼气寻着声音过去，看见万言使劲摇着头，章予都怕她把脑子摇晕了，赶忙说：“阿言我知道了，不用摇头了。”

　　那现在只剩下萧祚了，他沉默了好久，才用听起来毫不慌张的语气说：“见了点血，应该没什么事。”

　　“怎么能没事。”三水是医者，听说有人受伤，比章予更着急。她低着头，脸上流露出愧疚来，以她的性子，现在应该在为自己没有及时发现而疯狂谴责自己。章予握了一下她的手，朝她安抚地笑笑，又放开手道：“我们三水肯定可以治好的，这雾气对你没用，我在这里等你。”

　　三水点点头，她紧张，但没有无措，章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可以。

　　趁三水医治，章予运气感受雾气，虽然大雾四起，但是没有内力波动，雾气中应该没有毒，这大概也是三水没让他们带上掩住口鼻之物的原因。那诸葛歌放这雾气做什么，让大家以为她还会五水功法，还是那个学有所成的大师姐？还是在这雾中，还有什么隐匿着。

　　章予按着自己的匕首，用几缕鬼气沿着两边墙面和洞穴内部一寸寸地探，大约探了一里地，忽然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师兄...你，你把他打死了。”很惶恐的男声。

　　“大惊小怪的，你没听明白规则吗？最后拿到宝物的门派算胜利，那这些队友有什么用，碰到同门之后一起把别的派的人杀了，才是正解。”很不耐烦的男声。

　　“大师兄说得对，不过是一个练棍的小屁孩，你怎么这么害怕。”漠不关心的男声。

　　“可是，这可是隋皎的...”第一人还要说什么，被那位大师兄打断：“行了，连咱们都打不过，他师父又能重视到哪去，估计连找都不会找，这样的徒弟扔了得了。”

　　后面他们在说什么章予已经没有心思听了。练棍的小男孩，莫非是那天跑到他们身边天真无邪的两个孩子？她向三水他们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不过三水工作时候一直很专注，治疗萧祚也是一等一重要的事情。

　　章予定下心神，攥紧了匕首，鬼踪步。

　　大雾之中，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就算几乎传到了刚刚几人说话的位置，章予还是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有躺在地上的人影，鬼气先行，她也朝着那边挪过去。待她看清，差点要惊呼出声。她猜得不错，陈睡躺在地上，面无血色，身上的衣服已经烂了，皮肤上有一道道鞭痕，泛着红色，或者说近乎深紫。最严重的一道伤在脖颈上，一圈勒痕，看得出下了死手。她去探鼻息，一秒、两秒、三秒...没有呼吸。

　　章予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胆子很大，对待很多事情可以很冷静的人。此时她控制不住地手抖，呼吸不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哭没有用，慌张也没有用。可是她该怎么办，那个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要和万言争高低，却真心实意地佩服万言的小男孩。此刻他静静地躺在她的面前，她甚至不愿承认他已经死了。

　　在武安城的时候，很多人或是真心或是假意，说章予是他们见过最聪明的小孩。三水也说，章予好像对什么都游刃有余，想做就可以做得很好。此时章予脸上写满了无措，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她应该去追那些杀人凶手吧，可是追到又怎么样呢，人死不能复生，一命偿一命也只是最无奈的选择。

　　“章予。”她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像是师父，是她太恍惚所以幻听了吗，是她太不知所措所以寄托于虚无的希望吗？

　　“章予。”那个声音又出现了，章予抬头寻找，没有人影。

　　那声音继续：“别慌。我是师父，我怕你遇到什么不测，所以悄悄放了一缕自己的魂魄在你身上，你道行不够察觉不到。现在冷静下来，照我说得做。”

　　师父？章予有些迟钝地处理这些信息。是师父，师父在她身边，她的心重重地落下来，心跳得反而比刚刚还要快一些。

　　“冷静下来了吗？”师父问她。

　　章予从木讷的状态中缓过来，难免语气有些急：“师父，我现在该怎么办。”

　　殷子夜语气平静地有些冷血了，她叹口气道：“陈睡现在急于报仇，魂魄跟着那几个人走了，你要去把陈睡的魂魄带回来。我到时候我教你怎么把魂魄放回他的体内，就像当年的无尘一样。”

　　看来难免要打一架了，章予放出鬼气，朝着那几人的方向移形而去。

　　鬼气虽然指引了方向，但是总归是不太准确的，章予狠狠地踩到不知道哪位的脚，背撞在了他的脸上，痛得他大骂一声。章予趁此机会再换到他身后。

　　她看不到陈睡的魂魄，朝着虚空做手势，可是没有什么手势能表达出“跟我走，我知道怎么救你”，她只好把这句话喊出来。这一喊，用鬼气看到几个人都看着她。

　　有人先开口：“哪里来的小姑娘，懂事的话就乖乖滚开吧。”是那个大师兄。

　　另外两个人附和着，像是在街道上会常常遇到的地痞流氓。章予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既然一场仗是避免不了了，不如让她多骂骂发泄一下心中怒气。

　　从小到大章予在街角听了无数骂人的话，但是碍于是城主长女，从来没有实践过，现在她理论知识很丰富，正缺人练练嘴。她从他们冷血无情、欺软怕硬、花拳绣腿、草包三个骂到整个门派乃至列祖列宗。用词还可以，语气有待提升。

　　他们果然被章予激怒了，嘴里说着什么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那两个只会附和的，已经忍不住甩过来鞭子。

　　速度太慢了，章予都不用鬼踪步，只是轻轻一跃，就躲了过去。他们的武功是很一般的，但是双拳难敌四手——那个大师兄还没出手。老是这么躲着也有点累人，章予懒得和他们耗着，何况她现在并不冷静，应该说是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中。她运动内力，红衣鬼在浓雾中漂浮，他们看来应该只是腥红的影子。这样的场景多少有些恐怖。那两个随从一样的懦夫哆哆嗦嗦地后退几步。

　　“懦夫。”章予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骂到，“你们不是要把别的派系都杀掉吗？对着一个孩子下那样的死手，看见小爷我就腿都软了。”

　　那大师兄终于怒不可遏了，他一跃而起，挥着鞭子就要冲过来。他的速度比那两位快一点，要么说人家是大师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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