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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鸣剧院
当环形阶梯终于抵达尽头,众人踏入下方的空间时,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他们置身于一个巨大球体的内部。
环顾四周,整个厅堂的墙壁。或者说,整个球形的内壁,由成千上万块形状、大小不一的镜子碎片构成。
这些碎片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聚合在一起,形成一面巨大的、布满无数裂痕的球形镜壁,仿佛一个被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世界。
更诡异的是,每一块碎片映照出的都不是他们此刻的身影,而是无数闪烁不定、支离破碎的画面。
一双绝望凝望的眼睛、一场无声却激烈的争吵、一个在雨中决然离去的背影、一片在暮色中凋零荒芜的花园……
这些都是曾经被困于此的执念角色其记忆的浮光掠影,是无数悲剧瞬间的凝固。
低头看去,脚下并非实地,同样是一面巨大的、布满蛛网般裂痕的镜子,低头便能看见自己站在无数破碎的倒影之上。
林序的视线快速扫过这令人眩晕的景象,思考到:
“‘凝视你的倒影’……‘触碰同频的悲伤’……这里的倒影显然不是指我们自身,而是这些记忆碎片。”
“引导的意图是让我们在这些碎片中,找到与自身特质或潜在执念产生共鸣的那一个,并与之绑定。”
他刚理清思路,一种奇异的牵引力便开始在空间中牵引。
玩家们并非需要主动寻找,而是被动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
彭翊然的目光被一块碎片吸引,那里面闪过一片燃烧的废墟,他明明从未见过。心脏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传来一阵骤停般的窒息感。
江书窈不远处,一块碎片周围空气骤然冰冷,让她裸露的皮肤泛起寒意。
她看到白芷晴正对着另一块碎片无声地流泪,仿佛那画面勾起了她无尽的伤心事。
就在有人迟疑时,他们看到白若琳似乎受不了某种强烈的召唤,带着一丝决绝,将手按向一块映照着提线木偶支架的碎片。
在她触碰的瞬间,那碎片光芒一闪,一段银色的丝线虚影在她手腕一闪而逝。
林序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同样感受到了不止一块碎片的微弱牵引,有的透着冰冷的逻辑谜题,有的散发着知识湮灭的遗憾。
但最终,一股更深沉、更隐晦的吸引力,来自一块映照出画家与向日葵记忆的碎片吸引住了他。
那画面中,画架上盛放的向日葵蓬勃热烈,而画架旁,却是一个倒在阴影中、手握断笔的身影。
那种未完成的缺憾,以及理性追求之外、命运无常的悲剧性,与他内心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部分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他不再犹豫,迈步走向那块碎片。
随着靠近,一阵没来由的心悸感袭来,指尖微微发麻,一种混杂着惋惜与悲凉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对应的镜子碎片像是被激活,边缘泛起一圈苍白的光晕。
内部原本闪烁不定的画面稳定下来,开始清晰地、循环地播放那个执念角色最核心的遗憾片段。
他看到一个身着陈旧舞裙的少女,她的右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已经无法支撑。
然而,在一个空旷破败的舞台上,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起跳,旋转,完成那支未尽的舞蹈。
每一次跃起都伴随着必然的跌落,沉闷的响声在寂静中回荡。
她挣扎着爬起,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迹,眼神执拗得可怕,再次尝试……
周而复始,直到某一次跌落后,她再也无力爬起,只能手指微微颤动,仿佛仍在打着节拍。
而整个舞台,随着她执念的加深,开始诡异地旋转、变幻角度。
散发出一种强大的吸力,仿佛要将凝视它的人彻底拉入这无望的循环之中。
最终,一声极轻、饱含无尽遗憾与渴望的叹息,直接在林序耳边响起:
“……若是能再跳最后一支舞,该多好……”
声音落下的瞬间,林序感觉到某种无形的重量融入了自己的身体中。
他面前那块镜子碎片随之失去了所有光华,变得灰暗沉寂,仿佛已将全部的故事与执念,都移交到了他的手中。
绑定,完成了。
当林序冷静地分析与那碎片产生的共鸣时,在球形镜厅的另一侧,蒋疏狂正经历着一场截然不同的、更为汹涌的情感风暴。
他原本烦躁地抗拒着空间中无数碎片的低语与牵引,直到一声极轻的、带着全然的依赖与虚弱的呼唤,穿透了所有嘈杂,精准地捕获了他。
“蒋哥哥……”
蒋疏狂猛地转头,视线锁定在了一块并不起眼的碎片上。
碎片里映出的,是一个近乎静止的画面。
一个穿着陈旧但浆洗得干净的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总是安静地坐在一座老旧剧院二楼的阳台摇椅上。
膝上盖着厚厚的绒毯,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手工缝制的知更鸟玩偶,玩偶的羽毛已经残破,却依旧被珍视地搂在怀里。
少女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体极度虚弱,时不时会压抑地低咳一声,偶尔抬起的手指上,会染上星星点点的殷红血迹。
然而,她望向蒋疏狂的眼神,却是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就让他在楼下那么望着,这一眼,仿佛穿透了时光。
十岁的蒋疏狂,蹲在老旧居民楼的围墙角落,鼻尖是雨后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
他正专注地看着一队蚂蚁搬运食物,用树枝为它们小心地拨开前方的障碍。
那时的他,眼神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安静,以及一层薄薄的、自我保护般的戒备。
然后,一个清亮又带着点好奇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嘿,你看什么呢?”
他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里。
一个看起来比他略小一点的男孩,穿着干净的浅蓝色衬衫,脸上没有陌生环境带来的局促,反而洋溢着一种大胆的、探索般的新奇。
男孩刚和家人搬来这里,周围是散落的行李和忙碌的工人。
蒋疏狂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眼神里的审视多于欢迎。
但男孩没有被他的沉默吓退,反而笑嘻嘻地凑近,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蚂蚁。
“它们好小,但是力气好大啊。”
他自言自语般说着,然后转过头,对蒋疏豪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纯粹得晃眼的笑容。
“我叫彭翊然,刚搬来。你呢?”
那笑容里还没有后来的算计与阳光面具,只有纯粹的、想要交朋友的善意。
……
具体的对话或许已模糊,但那个午后、尘土、阳光、蚂蚁,和那个主动走近的、带着笑容的九岁男孩,构成了所有故事的起点。
后来,他们成了发小。
一起上下学,分享零食,在对方的家里写作业,在夏夜的星空下说着漫无边际的梦想,在彼此被欺负时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那个说“就算饿死,我们也绝不变成拿人命当筹码的那种人”的少年彭翊然,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个会无条件信任彭翊然的蒋疏狂,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回忆的潮水骤然退去,镜中少女那依赖的眼神与记忆中彭翊然最初温暖的笑容重叠在一起。
蒋疏狂回过神,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越众而出,来到了那块碎片前,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仿佛想要接住那个随时会碎裂的少女。
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镜面的瞬间。
“你承诺过会为我带来春天的……”
少女气若游丝的声音直接在他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他眼前的景象轰然破碎。整个感知世界如同镜面般布满裂痕,然后崩塌。
镜中那虚弱、依赖、承载着所有纯粹信任的少女形象,与他记忆中那个尚未被污染、眼神明亮的少年彭翊然,两个影像不断交叠、闪烁。
像。
太像了。
这少女简直就是他对那份旧日情谊所有温柔与保护欲的理想化缩影,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愿失去、也最无法面对的那片净土。
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慌、失而复得的悸动、以及被命运嘲弄的愤怒,浸透了他的四肢。
所有的冲击都内含于心,只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被碾碎般的气音。
蒋疏狂几乎是僵硬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将手掌按向了那块碎片。
在指尖触碰到镜面的刹那,异变无声发生。
首先是他的身体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尤其是在边缘处,正在逐渐融入剧院的空气中。
紧接着,绑定角色的特征开始在他身上显现。
他健康的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被一种虚弱的、病态的苍白所取代,与镜中少女的脸色如出一辙。
他原本稳定的、能握住武器的手,指节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想握紧拳头抑制这份颤抖,却徒劳无功。
一股陌生的痒意从喉间升起,他侧过头,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咳。
这咳嗽声很轻,却与他记忆中镜中少女的咳嗽声重叠在一起。
他正在被她的执念同化,成为这座剧院、这段悲伤记忆的一部分。
“……你承诺过……会为我带来春天的……”
少女气若游丝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全然的依赖。
碎片随之失去了所有光华,变得灰暗沉寂。
一道带着哀伤与绝对依赖的烙印,沉重地融入了他的灵魂。同时,那种身体的半透明化和病态特征也稳定下来,不再加剧,却也不再消退。
绑定,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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