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三百年

作者:金色是灵魂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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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波恶(二)


      “我与他,从此恩断义绝。”

      “我认识他,比认识昭昭你早得多,”江曜灵道,“五岁,还是六岁……总归是很小的时候,那时我和侍女们玩躲猫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找我。”

      “天快黑了,我有点害怕,从暗处出来自己慢慢走。我喊身边人的名字,但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这时,有人提着灯笼过来了。”

      “他问我,‘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在这里?’”

      “你瞧,他从小就是这样,明明跟我差不多大,说话总是像个大人。”想到这些,淡淡笑意在她面上浮现。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很可靠的哥哥是皇叔的儿子,我的表弟。”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逃过太傅的课,一起被罚抄过课业……我原以为我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低声道:“其实,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叔已是亲王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仍要帝王宝座;想不明白为什么亲人之间往日来往密切,却瞬间就能反目;
      也想不明白她和谢逾白的前路,究竟是放下父辈恩怨,还是拔剑相向,你死我活。

      江曜灵道:“我喜欢过他。或许在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年纪,我就喜欢上他了。”

      他会把她的话放在心间,一次次为她捎来宫外最喜欢的糖;她胡闹的时候,他不会像侍女母后那样板着脸训斥她没有公主风范,而是陪她做稀奇古怪的事;
      他总是陪在她身边,不会说什么她听到腻味的奉承话,却让她心安。

      李凝心道:“公主殿下……”

      “但只能是喜欢过。很可笑吧,爱上仇人的儿子,我真傻啊。”

      “每每想到父皇母后还被幽禁在乾元殿,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就好恨啊!!”

      “我恨他!我恨恭王!也恨他!我们一家从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们,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父皇都给他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

      江曜灵眼尾发红,死死攥住李凝心的手,那力道有些大,但李凝心没有甩开。过了一会儿,江曜灵闭了闭眼。

      她道:“即使、即使他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国仇家恨在此,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们……不可能回到以前了。事到如今,我只恨无法亲手了结他们二人性命。”

      江曜灵伏在李凝心的肩头,犹如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兽。她喃喃道:“昭昭姐……我好痛苦……明明不爱他了,为什么还会这么痛苦呢?我不是恨他吗?”

      到底是爱还是恨,真的分得清吗?

      江曜灵低声嘱托李凝心道:“我一离宫,恭王必然不会让你好过。你快点离开皇宫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李凝心抚了抚她的发顶,她道:“还记得从前,我们坐在一起听师父讲课,有不会的课业你总是问我,还夸我什么都知道。你说,总感觉没有什么我不会的东西。”

      “这次也一样,我会把这件事解决的。相信我一次,嗯?”

      “好好睡一觉吧,梦醒之后,一切都会结束的。”

      李凝心按向她后颈的某处,江曜灵在她怀中软了身子,沉沉睡去。
      宫变在即,不少太监侍女都卷了金银细软逃跑,亲近之人,只有翠云陪在江曜灵身边。

      李凝心召来她:“公主只是昏过去了。现在宫内大乱,先出城避避风头。一个时辰后,会有人来接应你们,你们收拾好行囊,从暗道离京。”

      翠云惊讶:“小姐……”她知道公主与这位占星阁少阁主交好,却没想到她能做到这种地步。想到这几日公主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翠云当即下拜。

      “小姐大恩大德,奴婢在此谢过,来日定结草衔环以报!”

      李凝心道:“照顾好公主。”

      她提裙要走,却被翠云攥住了衣角,翠云泪眼朦胧:“那、那您呢?您和我们一道出京吗?”

      李凝心一愣,她从未想过有人会问她。不想让她和江曜灵担心,她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扯出一个安慰她的笑,道:“我随后就来,你们先离开这里。”

      小姑娘一笑,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和公主在城外等您。”

      李凝心的寝殿外,青黛四人已经按李凝心的指示收拾好了行装,她们也知道当下的形势严峻,内忧外患,北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攻进来,一向开朗的莺时也一言不发。

      “如今,只能先让你们离开皇城,去偏远一点的小城,那里尚还未被北戎人踏足。”

      四人点头,伪装成采买宫人的占星术士已经候在殿外,她恭敬道:“少阁主,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她和接应江曜灵的人,都是李凝心在阁中最为信任的术士。李凝心道:“你们先行出宫,我随后就来。”

      青黛握住了她的手:“我留下陪小姐,小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姑姑!”李凝心皱眉,“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见青黛仍在坚持,李凝心有些无措,她想了想现实中沈安晏和江曜灵是怎么劝服别人的,放软了话语。

      “姑姑,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只是占星阁有一些事项还需要我去安顿,您留在这里反倒分我的心了,您和藏春她们先走,我过会儿就来,真的。”

      如此,青黛点了点头,噙着一双泪眼望她:“自小你就是好孩子,答应姑姑的事,一定要做到,听见了吗?”

      李凝心微微笑道:“不会骗姑姑的。”

      对不起。

      她目送着她们登上马车,车轮荡起的烟尘弥散在阴翳的北衍天空中。不少宫人掠过她的身边,手中抱着包袱,向宫外跑去。

      她无声地向她们道歉,想起幻境中这短短几日的相处,她们以真心待她,这也是李凝心能想出保全她们的最好法子。自此一别,她和她们也不会再相见了。

      虽有不舍,不过,她不后悔这样的选择。接下来的路,就由她一个人走吧。

      —

      “陛下,占星阁的少阁主有事要禀报,您看……”

      “宣。”

      乾元前殿,李凝心拾阶而上,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宛若一只深渊巨兽合上了倾盆大口,要将她吞噬殆尽。龙椅上的恭王头佩冠冕,皇袍加身,俨然已把自己当作了皇帝。

      “ 朕知道,你不是来说事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只蚂蚁。

      恭王撑着头,缓缓说道:“你知道吗?朕最厌烦你们这些占星算卜之人,凭借天象就定下一个人的生死,究竟是天象造就了人,还是人决定了天象?”

      “一群走狗。”

      他道:“朕的母妃是北戎人,去国离家来到北衍,为先皇诞下子嗣,就因为占星阁的一句妖祥之兆,被活活吊死了。”

      “她和所有的母亲一样,温柔、善解人意、即使父皇不来看她,她也没有怨言,只想一心抚养朕长大。”

      “就连死的时候,她还是笑着的,她说,要朕不要怨怼任何人,平安长大。之后,朕也被赶去感业寺清修,直到成年才被召回皇宫。”

      李凝心知道这段皇室秘辛,北衍与北戎相邻,先祖曾签订过不战盟约,恭王的母妃大抵是北戎进献的女子,只是先皇野心勃勃,一心想扩张领域,借星象命格生事,赐死了这位宫妃,也单方面撕毁了盟约。

      “这天下的占星术士,都该死。”

      李凝心凝视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你该怪你父皇。”

      “他已经死了,不如说你们都该死。”

      “朕有一半的北戎血脉,他们答应拥立朕,作为交换,北戎会拿走北面的三座城池。”

      “朕才是北衍的皇帝。”

      李凝心问:“他们什么时候攻进来?”

      “谁知道呢?不过快了吧。”恭王道,“你很冷静,朕可以让你选个痛快点的死法。”

      李凝心道:“战乱一起,生灵涂炭,你不该让两国百姓为你的私欲陪葬。”

      “哈哈哈……”恭王听之反笑,“你和朕那个皇兄说的一样,他浑身上下只有嘴能动的时候,也是这么告诉朕的。怎么,如今你们一个两个都想来感化朕吗?”

      “朕在感业寺,那些和尚朝我投石子、打我、给我喂狗食,那个时候,怎么没人说说让他们对朕好点呢?现在倒要论罪我不顾苍生大爷,你们这些伪善之人配吗?”

      “然后朕就告诉朕的好皇兄,他最引以为傲的太子已经战死沙场了,你是没看见他那个样子,哈哈……”恭王笑得不能自已。
      “简直想活剥了朕,不过他什么也做不了啊。”

      李凝心面上不显,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不清楚壁画中那位为占星师塑像的帝王是不是沈安晏这个太子,不过若他真死了,想必已经出幻境了吧。

      “世子呢,你把他软禁了?”

      恭王冷哼一声:“不成器的小子,还想通风报信,关键时候容不得他胡闹。不过他是个硬骨头,关了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也没服软,有朕当年的几分风范。”

      “如今,你也算死的明白了。”恭王挥了挥手,侍卫一起上前将李凝心包围,那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李凝心仍是站着,她运转灵力,手中的绳子下一秒就套上了恭王的手腕,另一端绑在在龙椅的一枚扶手上,让他动弹不得。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得没有任何人看清。

      “你!给我拿下!”

      那绳子恭王怎么解都解不开,气急败坏地要将李凝心就地正法。她举起了自己的手腕,那上面是和恭王身上一样的绳子。

      她冷声道:“都别动。”

      “这是占星阁的法宝相系绳,同时拥有相系绳的两人寿命同享,我生他生,我死他死。若想你们的陛下活命,就安分让开。”

      在场的其余人没有灵力,一听李凝心这样说,也不敢轻举妄动。李凝心看向上首身着龙袍的恭王,冷笑道:“恭王,他们不知道,你总该知道我不是开玩笑的吧?”

      恭王年轻时见过占星阁术士施法,又见那绳子怎么也解不开,心下已经信了李凝心的话。

      “都别动她。”恭王咽了咽口水,眸中透出一丝慌乱,“朕不杀你了,只要你解开,你想要什么,地位、钱权……朕都可以满足。”

      马上就要大权在握,掌控北衍,他怎么甘心在这时候功亏一篑!怎么甘心!

      李凝心不答,看着他就像看见了她下山做任务时遇见的许多人,他们有的人有苦衷,过着痛苦的日子,最终也放任自己误入歧途,又去加害别人。
      这其中谁对谁错,她理不清,也不愿评判。

      她的眼神淡漠,任何人从其中都读不出情绪。若这世间真有神明,就该是这样的面容,目空一切,既无悲悯,也无痛恨。
      她只是冷静地看着他,也冷静地走自己接下来的路。

      迈出乾元殿的时候,她还能听见恭王的叫喊。即使已经有了万人之上的地位,在生死面前仍脆弱如蝼蚁。
      与她不同,李凝心最不怕的就是痛苦与死亡,痛苦和死亡的阴影常年累月地覆盖在她身上,早就和她如影随行,不分彼此。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反而没有想象中的害怕,长长舒了一口气。
      石阶下的一树梅花开得正好,风雪也吹不散,李凝心突然想起院子里树下埋的那坛花酒。
      那是莺时埋的,她说等来年春天挖出来,大家一起喝。

      她想,有点可惜,她喝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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