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金蕊谟

　　这一次他们是去吃火锅，是在商城的三楼，那是专门把餐食店都安排在这一层楼里面了，那天吃火锅的人很多，也是有一层秋天的缘故，火锅腾腾的热气总是沁人心脾的。他们在中间的位置坐下了，一盘盘菜倒进去，梁翠翘听着那汤“呼噜噜”地滚声，不禁微笑起来，这又是另一种极端的快乐，到了顶时，突然她又感到了无端的苦涩。她掐着筷子，举起来没有动，悬了几秒，却把两根筷子放在手掌心抛起来，抬眼窥一下于鹤润，他只敛着眼向桌上看，也没有看她，她又重新专注自己这里。于鹤润道：“你很开心啊。”

　　梁翠翘住了动作，笑道：“出来吃饭，开心。”她看他近乎是没有程度地微笑了一下，那心翻腾起来，她又说，“开心的原因肯定不是在哪里吃饭，我不在乎。”

　　他仍旧有点无动于衷的，梁翠翘心里急起来，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仿佛一会一个样子。她道：“你知道——”

　　于鹤润道：“我不知道。”他还是笑的。“你听我说好不好？这些天我太忙了，没有照顾你的情绪，翠翘，你心里憋得慌，我是有责任的，你跟我说一说好不好？”

　　梁翠翘没法说，一说就要闹开了，她怕了到时候要分手的。仔细想起来学问倒很深了，他可能失掉的忠贞，一和分离做比较，前者直接可以消掉了。

　　她便搪塞了几句，左右说没什么，又说菜应该烫好了，要夹菜在于鹤润的碗里面。于鹤润道：“好，你没什么事，那为什么要偷手机看？”

　　僵持的时间有点长了，于鹤润道：“这一件事。”

　　说到这里，也就再没有声音，因为梁翠翘的眼眶已经红了，她哑着嗓子说：“我的手机，你也可以看，你随便看。”

　　于鹤润道：“非要这样么？”

　　他是懂得怎样真伤她的心的，她自认是说得非常诚恳坚决，然而于鹤润只当她在闹脾气。

　　于鹤润看她下一刻就要哭了，两手已经撑在桌上，仓促地道：“走吧，去洗手间。”

　　梁翠翘在他面前是没准心的，自然按他说的去了。理不清是几时她变得这样贤淑了，她认为以往只有她一个人，她就只能靠她自己，发生什么事都是，当然她自己不相信自己能办成事情；现在有了于鹤润，她早准备什么都交给他做主，因为她是他的。

　　他们公共洗手台那里。

　　梁翠翘自发到最角落的位置站着，她走过来的还是双手半捂不捂着脸，也怕被人家看了羞愤。

　　于鹤润到她身前，将她身子大部分都遮住了，从抽纸机里拿了几张纸递给她，她接来在双眼上糊涂地擦了擦，又往鼻间按。她的脸并不面对他。

　　于鹤润沉默须臾，尽量放缓了声线道：“你擦一擦眼泪再说，好不好？”

　　梁翠翘听不得他这样的语气，纸巾按在脸上用了些力气，期期艾艾地道：“真的，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吵架。”

　　于鹤润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激动。”

　　他也听出她说话很不稳定了。

　　“我没有激动啊！”

　　她说完便弯腰咳着。幸好声音被火锅店里的人声嘈杂盖过去了，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一对情侣。

　　“我跟你说我没有激动，我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了，不过是多在乎你一点也不可以？你这也不可以，那也不可以，我们究竟算是恋爱吗？你拿我当什么！你说！我要你说！——你不说，我去死！”

　　她抽噎着，攀上他的两条胳膊，摇了摇，可是她自己身体也是匮乏的，根本没什么力气，只有一腔委屈要发泄。

　　于鹤润当然要抚慰她，他不跟她吵架，从来都是向后退一步，忍让她。

　　说来说去，只是咬着手机自由不松口，坚决不让她再这样了，梁翠翘也只好先放弃。

　　眼泪擦干净了，梁翠翘直起身子，看于鹤润的脸上不是那么镇定了，当时心里便很有种得意，她由此变得快乐一点，可是很快又淹了下去，她始终眼里都是有泪，手掌在半张脸上抹了一下，头也转头洗手台上面去，就靠着那里，平复了一下，闷闷地改了口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刚才心情很不好。”

　　于鹤润道：“不，是我对不起你。”

　　梁翠翘忽然噗嗤一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了他，隔了一会，她道：“我爱你。”

　　她看于鹤润有一点发怔，便主动地去到他怀里，嫣然一笑道：“你听到了吗？我说我爱你，我爱你。”

　　于鹤润道：“好。”他也环抱她，“这个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好不好，以后别再这样了。”

　　梁翠翘也知道，他真是很疲劳了，工作回到家，还要抽精力来处理自己的情绪问题，可是她就是要他累，不累不好，偏偏他过得这样舒服么——和他那情妇，那怎么可以，除非她梁翠翘死了。她死也不甘心。

　　他们抱了一阵，休整好了就回去吃火锅了，经过这一遭，她胃口倒大了许多，于鹤润则慢悠悠的，并没有吃多少，看见梁翠翘吃完，他就说走吧。

　　她也讲究策略，在车上一直没有说什么话再引他不快了，不过倒有一件事，是于鹤润主动向她说的。边开车，他头边向她那里转，道：“后天周末，你有时间么？”

　　他这话说得梁翠翘咯咯笑，道：“我不能不听房主的安排，什么事呢？”

　　于鹤润摇头笑道：“太夸张。”

　　他才说是他们高中的班长组织的一次同学聚会。于鹤润道：“你不是怪我不和身边人介绍你么，这次很多人都来了，补偿你好不好？”

　　梁翠翘道：“你的同学……我又不是谁的同学，去干什么。”

　　她显然落寞了，认为他的那些同学，不过是平日里根本失联的，自己去了有什么用。

　　于鹤润道：“你不去啊。”他专注开车了。他突然说，“到时候戴锦世也来，那是不是你认识的？”

　　梁翠翘她脸色一沉，把头转向窗外，声音发重地道：“我——不去。”

　　他明明知道的，那时候就是他处理的呀！闹得这样厉害，现在还提戴锦世出来？报复她？……她真是恨。

　　一提到戴锦世，避免不了想起苏琼仪，现在什么感慨都没有了，她想她死，她死了最好。

　　他们也算是对彼此多了一层认识了，那天晚上躺在床上，于鹤润忽然翻身起来，接了一个电话。

　　他就站在她前面，因为连带着蹲下来翻下面的衣柜，梁翠翘的侧脸枕在自己的一只手掌上，应该已经麻木许久了，一直受那么大压力，她不想把它抽出来。

　　于鹤润睡觉穿的那一套黑色睡意，她看久了真有点讨厌，想要给他买一套新的，因为不确定这睡衣有多少时候了，他之前有女人也穿的它么。

　　房间里面仍旧是只开一盏小灯，后来于鹤润嫌看不见衣柜里面，把顶上围了一圈的灯打开了，可还是昏暗暗的。

　　梁翠翘想到他明天又要早起上班了，又剩下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面，她也想自己不能总这么着，靠于鹤润养着，但是又顾虑她出去之后就真的看不住他；她工作回来也会很累的，那时候连解语花这点用处她也没有了，那绝对是一个灾难，会毁了这一切。

　　那么怎么能保证，他是真要去同学聚会？毕竟先前也被这男人骗了，总要长点记性。他真的特不安分。

　　她跳下了床，于鹤润听到声音回过头，她就站在他背后，贴得非常近，几乎看不到灯光了，只是一个诡邃的幽影，梁翠翘穿的睡衣宽松，褶皱被掩盖了，也很难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很像穿了一件看不见任何阴影的黑色大长袍子，有一点悚然。

　　打电话的刚好这时候挂掉了，于鹤润才微笑着对她道：“怎么下床来了？”

　　梁翠翘笑道：“没有什么。”

　　她看于鹤润要站起来，由此退后几步，边退边道：“你不能把我抛在这，你早就答应我了。”

　　于鹤润顿了一顿，诧笑道：“我没有走，我在你面前的，嗯？你不是一直看得到我么。”

　　梁翠翘张了张嘴，还没有出声，于鹤润在她额头上抹了一下，笑道：“着凉了？又在胡言乱语。”他没感到有什么不一样的温度，也就把手放下来，“好了，睡吧，我也睡了。”

　　躺在床上面对着的时候，梁翠翘方道：“在周末什么时间？”

　　于鹤润道：“唔？”

　　稍后他才回味过来，道：“你又要去了？”

　　梁翠翘道：“我一定得去。”

　　于鹤润笑道：“你很阴晴不定嘛。”

　　他只是笑。梁翠翘催促道：“你说呀，什么时间？”

　　她的手摸到他腰侧，隔着衣服掐了他一下，做完又很不安，下定了他并不是真要去同学聚会，所以才跟她拖延时间。

　　于鹤润吃痛才“唔”了一声，那声音很绵长的，隔了一会梁翠翘才觉察到他睡着了。

　　她心里猝然平静下来，若有若无的声音道：“你混不过去。……我真恨你。”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就此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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