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眠于影

　　地面被太阳晒的有些发烫，今天是梧桐一中“篮球杯”篮球赛的第一轮赛事，篮球场上人满为患，呐喊声此起彼伏。

　　高一（6）班VS高一（7）班场地上，战况激烈。

　　场上没有哀怨，没有垃圾话，也没有嘘声，有的只是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比赛还剩下一分三十秒，记分牌上，42：42的比分，像两颗同步跳动的心脏。

　　7班的控卫陈锋，刚刚命中了一记高难度的抛投。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眼神清亮，迅速退回半场，落位防守。他的对面，是6班的王牌，队长邺泊。

　　邺泊接球，没有花哨的动作，只是一个简洁的体前变向，加速！谢允脚步迅捷，死死贴住，两人的身体在对抗中发出沉闷的响声，但手臂都干净地高举着。邺泊没有找到机会，将球传出，自己则开始不知疲倦地空切跑位。

　　整个第四节，都是这样的节奏。每一次得分都异常艰难，每一次防守都拼尽全力。肌肉的碰撞、地板的摩擦声、篮球刷网而过的脆响，每一次都刺激着心脏。裁判的哨音偶尔响起，指向明确，双方队员都点头接受，立刻投入下一回合。

　　这里没有隐蔽的黑手，没有抱怨的垃圾话，只有篮球与汗水碰撞的声音。

　　最后35秒，6班进攻。邺泊借助中锋严皓一个扎实的掩护，甩开陈锋半个身位，在三分线外急停跳投。

　　“唰！”

　　45:42！

　　为高一（6）班而来的观众爆发一阵呼声。

　　高一（7）班的球员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专注和信任。

　　“还有机会，打好最后一攻！”陈锋和每一位队友击掌，声音有力。

　　接下来是7班发球，传导，耐心地寻找机会。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最后8秒，球回到了陈锋手中。他面对邺泊的贴身防守，连续交叉运球，时间只剩3秒……他无法突破，只能强行后仰起跳。

　　邺泊也全力跃起，他的指尖几乎封到了陈锋的眼前。

　　这一球，承载了所有的努力与希望。弧线很高，在篮筐上颠了一下，两下……最终，还是滑筐而出。

　　终场哨响。

　　45:42。高一（6）班获胜。

　　邺泊落地，转头朝场外的尉迟璟点了点嘴唇，示意他给他送水。邺泊第一时间没有去庆祝，而是看向落地的陈锋。他看着那个与自己缠斗了整场的对手。

　　邺泊走上前，向陈锋伸出了手。

　　“差一点就进了，你们防守的太棒了！。”陈锋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晃了晃，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你也是，我差点就跟不上了。”邺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像样的对手。”

　　两队的队员们都汇聚到了中场。不再是两个阵营，而是一群刚刚奉献了一场伟大比赛的少年。他们互相握手、拥抱，拍打着对方的背脊。

　　“下次再来！”高一（7）班的中锋林允对中锋严皓喊道。

　　“随时恭候！”严皓笑着回应，露出一口白牙。

　　他们肩并肩，站在记分牌下让队友拍照留念。照片里，有胜利的喜悦，有败北的遗憾，但更多的，是青春里毫无阴霾的赤诚与堂堂正正。

　　阳光肆意地落在他们身上，映在篮球场的地板上。那颗篮球安静地停在场地中央，见证着一种比胜负更重要的东西，用风度与握手诠释体育的精神。

　　这场比赛，没有失败者。

　　邺泊在全班人的目光下，拒绝了上前来送水的女生们。“抱歉啊，还有人在等我。”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不急不缓地走向尉迟璟，在他面前站定。汗水沿着皮肤滑落，没入衣领，他就这样看着尉迟璟：“同桌，我的水呢？”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

　　尉迟璟看着他，似乎是被这耀眼的阳光刺了眼，他轻轻地眨了眨眼，默默地拧开手中的水瓶瓶盖，递到他面前。

　　邺泊没有接，而是就着尉迟璟的手，低头喝了一大口。水珠从他的唇角溢出，顺着脖颈滑进湿透的球衣里，尉迟璟僵在了原地。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

　　“走吧，”邺泊直起身，随手抹了下嘴角。

　　尉迟璟点头，抿了抿唇，把瓶盖扭紧，跟着邺泊穿过人群。

　　走出人群后，尉迟璟终于把刚刚没说的话说了出来：“刚才没好意思说你，我想问一下，你的手是打篮球打残了吗？”尉迟璟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三岁小孩吗？喝水都要人喂。”

　　邺泊的嘴角抽了抽：“我那是为了让那些女生死心。”

　　尉迟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是我？我又不是女生……”他说到这猛地刹车。看向邺泊的眼神都变了，语气略微震惊：“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邺泊的脚步猛地顿住，周遭嘈杂的欢呼和议论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尉迟璟那句石破天惊的疑问在耳边嗡嗡作响。

　　“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入他的心脏，激起一片混乱的涟漪。

　　他转过头，看向尉迟璟。对方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清晰的震惊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或者别的什么。阳光勾勒着尉迟璟干净的侧脸和微微抿起的嘴唇，那刚刚被他间接接触过的水瓶，还紧紧握在对方手里。

　　几秒钟的沉默被无限拉长。邺泊看着尉迟璟眼神里的那点震惊逐渐被一种“我懂了”的恍然取代，心里顿时像被狠狠砸了一下，又闷又疼。

　　原来他是直的。
　　原来他不喜欢男生。
　　原来我这几个月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这三个念头如同冰水，兜头浇灭了他所有因刚才那个故意亲昵的举动而产生的悸动。他精心策划的“宣示主权”，在尉迟璟这里，被解读成了纯粹的“挡箭牌”利用，甚至引向了对他性向的怀疑。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攫住了他。

　　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他想扯出一个无所谓甚至带着点戏谑的笑容，来否认或者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就像他平时处理那些麻烦事一样。但失败了。喉咙有些发干，刚刚喝下去的水仿佛都化成了涩意。

　　“……你想多了。”最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语调，甚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只是刚好你在旁边，顺手而已。”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尉迟璟的眼睛，怕里面再映出自己此刻的狼狈。他重新迈开脚步，速度比刚才快了些，仿佛要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瞬间。

　　“那些女生太吵了。”他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像是欲盖弥彰。

　　尉迟璟站在原地，看着邺泊突然变得僵硬的背影和明显加快的步伐，有些不明白。

　　顺手？刚好？
　　为什么他看起来……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而恼羞成怒。

　　尉迟璟拧着眉，快步跟了上去。他看着邺泊紧绷的脊背。

　　“邺泊。”他喊了一声。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尉迟璟小跑两步，与他并肩，侧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你生气了？”

　　“没有。”

　　硬邦邦的两个字。

　　“哦。”尉迟璟应了一声，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又突然开口：“抱歉，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会让你这么反感……”他停顿了一下，“我对同性恋没意见。”

　　邺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开口又变成了平常的语调：“没事啊，你不用道歉，我只是打累了，懒得和他们废话。”

　　高一（6）班的教室里。

　　一群人围在邺泊座位周围叽叽喳喳，胜利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邺哥！最后那个三分太帅了！一剑封喉啊！”

　　“严皓那个掩护也瓷实，直接把陈锋挡没了！”

　　“赢了7班可真不容易，他们防守真硬！”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复盘着刚才的比赛，闹哄哄的。邺泊坐在座位上，脸上挂着与平常别无二致的笑容，应付着大家的称赞和提问，偶尔点点头，回应几句。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飘忽，笑容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远不像在球场上那般神采飞扬。

　　他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旁边。

　　尉迟璟早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正戴着耳机听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侧脸安静而淡漠。

　　刚才球场边的对话，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邺泊心里更堵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盘踞在心头。

　　等到周围的人都散去了，尉迟璟摘下了耳机，看到邺泊还没走稍微愣了一下：“你怎么还没走？”

　　“等你。”邺泊没有去看他的眼睛，他不敢看。“一起回去吗？”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邺泊偏着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某个角落，侧脸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有些紧绷。

　　尉迟璟站起了身，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邺泊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你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尉迟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邺泊抿了抿唇，没说话 。

　　觉得我很恶心是不是？

　　“我们平时不都是一起走的吗？”语调和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疑惑。

　　他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回头看向还僵在原地的邺泊，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轮廓被夕阳勾勒得有些模糊。

　　邺泊猛地抬起头，撞入尉迟璟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没有厌恶，没有闪躲，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异样都找不到，就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这种事不关己的反应，反而让邺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酸涩难言。

　　“嗯。”邺泊低低应了一声，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站起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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