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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惊魂·月牙儿
银光塔的祭祀大殿,像一枚中空的巨大星核,悬浮在福洛斯迷离的雨夜之上,观礼台上人潮攒动,殿内各个等级的教士紧密有序地列队,等待着又一届祭月典礼的开启,每逢新任大祭司即位,此等盛典便不可或缺,祭月典礼不仅象征着月神遥远的恩泽,也寄托了星球上所有人对塞兰尼未来命运的祈愿。
月牙儿站在祭祀高台下簇拥的观礼人群中,她身上那件银色带兜帽的连身长裙如水泻地,裙摆冰凉地贴着她的小腿,月牙儿和众人一同屏息,望向那个正一步一步踏上阶梯的神谕大祭司,年轻的克里斯·泰格瑞斯身着隆重礼服,银线绣出繁复的月神图腾与泰格瑞斯家徽,金色的短发在祭祀权杖流动的银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圣洁的光晕,他步履沉稳,背影挺拔,几乎与这宏伟神殿融为一体。
月牙儿怔怔地看着克里斯立于高台之巅,以清晰而平稳的语调吟诵古老的祷文,台下众人全部虔诚地静立,看着大祭司亲手用神谕权杖点亮祭坛中央巨大的烛台,霎时间,烛火迸发出难以逼视的炽烈光芒,一道弯月形的巨大光轮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大殿内高阔的水晶穹顶发出低沉的嗡鸣,天花板訇然中开,如手掌一般捧住四散的黑色雾气,一弯由全息技术投射出的、明亮无比的“月亮”,正散发着皎洁的蓝色光华,犹如传说中塞兰尼真正的月亮再次降临世间。
“跪!” 引赞教士拖长了调子,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上空回荡,满厅身着银白教袍的神职人员与观礼的贵族显要,皆如被风吹折的麦浪,齐刷刷地单膝触地,如歌的唱祷层层叠叠响起,音调婉转上下起伏:
“银光沐身净无瑕,素手织雾作袈裟。
弯弓不染尘间事,冰心只奉玉舟槎。
神女轻点额中砂,繁星垂眸启圣华。
枯木抽藤发新芽,荒原盛放雪莲花。
薄暮尽褪长明始,此生一去梦无涯。”
月牙儿随着众人一同跪下,氤氲的黑雾中,她仰头看到那轮虚假的“月亮”,还有月光下的克里斯那被镀上一层银边的侧影,在此刻庄严肃穆的神殿之中,在这象征无上权柄的月光之下,月牙儿忽然感到克里斯离自己好远好远,一个恐怖的念头戳入她的心脏,她和克里斯,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这个想法像一个新鲜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月牙儿猛地捂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就在这一刻,高台上的克里斯似乎心有所感,他的目光穿透月辉和雾气,在无数双眼睛中找到了月牙儿,他向月牙儿轻轻点点头,他蓝色的瞳孔异常温柔。
随着唱祷声渐渐停歇,终止,殿内重新陷入寂静,大祭司用神谕古语陈辞后,祭月才终于完成,众位教士和与会者开始缓缓地、依次退出殿外,所有人的脚步都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月神残存的福恩,只有月牙儿一个人逆着所有人流而行,在周身无数道或惊诧或鄙夷的目光中,月牙儿独自走上那高高的圣台,克里斯正在月光下等她,流淌的月华光晕中,克里斯坚定地伸出手,牢牢握住月牙儿微凉的指尖,月牙儿像被蛊惑了一般,她忽然紧紧抱住克里斯,一阵惊呼从还未完全散去的人群里溢出,唏嘘的议论声嘈嘈切切,但月牙儿毫不在意,此时被克里斯抱在怀里的感觉真的太好了,月牙儿贪婪地去嗅他的味道,她的脸颊贴住他的心脏,只要克里斯能在她身边,那就够了,月牙儿想,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勇敢的人,但奇怪的是,她总会在与克里斯有关的事上产生一股莫名的孤勇,当初逃离长庚就是靠着这股孤勇,如今她能站在这里、站在克里斯面前,也是靠着这股孤勇,如果命运是一场豪赌,那么月牙儿自觉庆幸,因为自己是赌赢的那一个,她找到了克里斯。
殿内的人群将尽未尽,大厅外却传来一阵骚动,一位身着绛紫色高阶主教袍服的老者,面色凝重地引领着几名全副武装的教廷守卫,羁押着四个人走了进来,月牙儿闻声回望,只见被押在最前面的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昂贵的提花绸缎外套,精心保养的脸上满是油汗与惊惶;他身旁紧跟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一身扎眼的桃红色丝绸长裙,满头珠翠,妆容却被眼泪糊成了一团;与这两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走在他们身侧的那个女人,她身穿挺括的黑色伞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虽有养尊处优的痕迹,此刻却惨白如纸,她嘴唇紧抿,空洞的眼神里有一丝疯狂的余烬,她是唯一一个双手被守卫反绑在身后的人;而走在最后面的,则是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浑身湿透、吓得瑟瑟发抖的瘦小男子。
祭祀台下,为首的紫衣主教深深垂首,声音带着恭敬的歉意:“至高无上的大祭司殿下,万分抱歉,在祭月圣夜以俗务亵渎神听,然此事牵涉诺克图恩伯爵家臣,案情重大,巡捕处难以决断,只得冒昧呈请祭司圣裁。” 主教顿了顿,见克里斯无声点了点头,他才接着开始陈述,“提米草商人万德,因近期水毒泛滥,暴雨成灾,意图携家中珠币与爱妾私逃外大陆,其妻察觉后,悲愤交加,于昨夜饮食中投入大量水毒……一夜之间,万德宅邸上下,包括护卫、仆役、厨娘等共计两百零三人,悉数中毒身亡,唯有万德与其妾室临时外出,未用晚餐,侥幸逃过死劫,今日清晨,这位送菜的仆役如常前往府邸,才发现……门扉洞开,尸横遍地,恶臭扑鼻。”
主教话音刚落,那仆役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牙齿打颤,语无伦次地补充:“是……是的……大祭司殿下,小的……小的推开门就看到……管家倒在门廊,眼睛瞪着,口鼻都是黑血……院子里,花厅里……到处都是人,都……都死了……桌子上还摆着没吃完的饭……太惨了……” 随着仆役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主教继续道:“下毒之事败露后,神谕巡捕处介入,万德夫人对其罪行供认不讳,然而,万德毕竟是诺克图恩伯爵颇为器重的下属,伯爵势力已介入此案,坚持要保下他们……巡捕处因此僵持不下,只得将人犯押解至此,请大祭司示下。”
月牙儿的目光落在那个面色惨败的万德太太脸上,越看越觉得眼熟,月牙儿使劲在记忆中搜寻,终于想起来,这人正是那晚在诺克图恩家宴上嘲讽过她的几位贵妇人之一,此刻那万德太太也明显认出了月牙儿,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点光,她身子猛地挣扎起来,朝着月牙儿的方向嘶声高喊:“月小姐!求求您!求您向大祭司说说情!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只是一时糊涂……但……还好中毒的那些都是下人,没有任何一位贵族受伤!看在我曾与您有数面之缘的份上,看在我曾受邀参加您婚礼的份上,求您……”
万德太太的言下之意里,似乎只有贵族的命才是命,一番话令月牙儿听得如鲠在喉,而最后那“婚礼”二字也像一根针般猝然刺破了克里斯表面的平静,克里斯倏地转头看向月牙儿,月牙儿立刻摇了摇头,眼神明确地传递出自己的意思:“我不想介入,更不愿为这个拜高踩低、毒杀两百余条人命的贵妇求情。” 克里斯随即冷下脸,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女人喋喋不休的哀求,克里斯的声音像冰封的海,不带丝毫温度:“神谕律法,不容任何人以权势玷污,毒杀两百零三人,罪无可赦,当按律严办,不必顾忌诺克图恩伯爵。” 见大祭司下令,两名教廷守卫即刻上前,架起万德太太瘫软的身体拖向殿外,不过片刻,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丝丝缕缕地浸入肃穆的祭祀大厅,与残留的熏香混合成一种奇怪而诡异的味道。
几乎与此同时,高高的悬窗外,再一次传来了民众抗议的声浪,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汹涌:“交出神女!救救塞兰尼!” “交出水毒解药!” “大祭司失德!亵渎神明!末日将至!” 民众的种种呼喊声和咒骂声、与治安巡捕处和神谕教廷守卫维持秩序的呵斥声、脉冲武器发射的嗡鸣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了一团难缠的麻线。这些日子以来,银光塔下几乎从未真正安静过,愤怒而无助的民众聚集于此,将月牙儿视为能抵抗水毒的“神女”,要求教廷交出她“解毒的秘密”,亦有激进者将天灾归咎于克里斯身为大祭司却与女子亲近,视之为渎神,招致月神责罚,令塞兰尼灾祸不断。月牙儿曾无数次从起居室的窗口望到下方熊熊燃烧的油弹火焰,将湿漉漉的街道映照得一片昏红,神谕守卫穿着银白色的盔甲,对衣衫褴褛的示威者发起毫不留情的冲击,脉冲光束在人群中穿梭,留下一片片焦黑的痕迹和痛苦的哀嚎。
但此刻,外面的冲突似乎格外激烈,又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传来,打断了殿内的庄严气氛,也打断了万德絮絮叨叨试图洗清自己,与妻子划离界限的辩白,伴随着冲天而起的油弹火光,月牙儿甚至能感到自己脚下的地面传来隐隐的震动。克里斯有些疲惫地抬手,用力捏了捏紧蹙的眉心,他甚至没有看向窗外,只是轻轻转头给了一个眼神,一直侍立在他身侧的常务教士立刻躬身,转而迅速地退出了大殿,月牙儿听到常务教士在门外急促地交代了什么,语速很快,音调很低,语气利落而决绝。不久,窗外传来一阵异常密集的脉冲枪齐射声,那尖锐的声音持续了数十分钟,像死神的镰刀收割人间,射击声过后,所有的抗议与喧嚣都消失了,外面陷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只有雨水敲打建筑、流经地面的嘀嗒声依旧不绝于耳。
常务教士很快去而复返,步履无声地回到克里斯身边,俯身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克里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声音淡漠:“剩下的,你来处理吧。” 常务教士深深躬身:“谨遵祭司谕令。” 克里斯站起身,那只始终没有松开的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月牙儿的掌心,他转向她,蓝色的眼睛在即将熄灭的月神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别害怕,” 克里斯说,“只要我在这里,就没有人能伤害你。” 月牙儿仰头看着克里斯,努力说服自己压下心头所有的恐惧与不安,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看,只相信他,只要他在,月牙儿默默对自己说。
克里斯揽住月牙儿的肩膀,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拥着她大步向殿外走去,厚重的水晶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大门彻底关闭前的最后一瞬,月牙儿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只见大殿中央,那名常务教士面色阴沉地举起了手中的脉冲枪,对准瘫软在地的万德和他身旁哭花了妆容的姨太太。“砰!砰!” 两道灼热的光束亮起,洞穿了他们两人的头颅,红色的血液与白色的脑浆喷涌而出,在墨蓝色的地毯上洇开两朵狰狞而迅速扩大的污迹,花瓣一样铺展开来,圣台之下一片晦暗。
因祭月盛典而打开的穹顶依旧大大敞开着,那轮弯月形的烛光光晕却已熄灭,黑雾中只剩下一轮模拟出的、虚假的弯月轮廓,仍孤零零地高悬在那里,看久了,那黯淡的弯月轮廓竟在视线里微微荡漾、扭曲,带来一种奇异的、类似晕船般的眩晕感,再定睛看时,哪里还有什么祭祀和弯月?那早已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如今月牙儿眼前是车窗外光雾交错的薄暮银光,只有暴雨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特制的车窗玻璃。
意识像空悬的粘稠液体,在脑海里浮浮沉沉,月牙儿蜷缩在悬浮车微凉的皮质座椅里,指尖掠过车窗上凝结的雾气,划出一道模糊的痕,暴雨带来的降温让月牙儿感到有些冷,她额外披了一件浅灰色、触感柔软的毛皮坎肩。车子无声地滑行在福洛斯铅灰色的雨幕中,自海啸过后不足半月,瓢泼大雨便开始了,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像天空破了一个无法修补的窟窿,雨点砸在车顶,发出连续不断的细密声响,像是无数小锤子在敲打一口密封的金属棺材,这种由神谕教廷特制的车辆,据说外壳掺入了一种新型合金,能在实验环境下抵挡军事级别的脉冲武器轰击,近几个月来,只要月牙儿离开银光塔,就必须乘坐这辆车子,这是克里斯对她唯一的要求。
但事实上,月牙儿也很少离开,大多数时间她都待在银光塔高耸入云的起居室里,克里斯几乎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身边,办公、议事、会客、冥思,甚至短暂的休憩,克里斯不准月牙儿长时间离开他的视线,能每时每刻都和克里斯一起,月牙儿心底深处并非没有隐秘的欢喜,但这种被严密保护、近乎与世隔绝的状态,又像一层透明的薄膜,服贴地包裹着她,让她时常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尤其是闲下来时,月牙儿会不由地想起黑月长老那关于塞兰尼末日的预言,那预言像暴雨一样渗入心头,带来一汩汩惴惴的忐忑。
车窗外大雨如注,过长时间的降雨令福洛斯曾引以为傲的排水系统不堪重负,几近崩溃,整座城市的积水深及脚踝,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各种各样的垃圾、杂物,甚至偶尔能看到泡得发胀的动物尸体,在昔日繁华的街道上漂流,从悬浮车高高的视角望下去,水波流动的城市街道满目疮痍,一片狼藉,每天都有因为误饮毒水或伤口感染水毒而痛苦死去的人,尸体被草草包裹,堆放在街角,每天也都能看见拖家带口、面容凄惶的逃难者,试图离开这座正在缓慢沉沦的都市,奔向渺茫未知的生路。月牙儿每次看到这些景象,心里总是难受,那种无能为力的酸楚堵得她心头发慌,月牙儿只能强迫自己扭转头,不再去看,她什么都做不了。
因海啸而严重损坏的水晶矿能源塔依然没有修复好,月牙儿的个人终端在这几个月里信号全无,几乎成了个无用的摆设,月牙儿只偶尔用它看看时间,终端已完全变成了一只装饰性腕表,由于神谕教廷极其严苛的安保措施和访客制度限制,在月牙儿跟随克里斯住在银光塔的这段日子里,她甚至连小寒和江满也没能见过一面,在所有先进的讯息传输系统全部失灵后,写信这个古老的通讯方式,再次成了月牙儿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渠道。
小寒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寄来一封信,絮絮叨叨地分享着外面的各种消息,从信里月牙儿才知道江满的“故灶”生意惨淡,一直亏损,餐厅虽已正式营业,但因这连绵不绝的暴雨,顾客寥寥,江满为此愁得不行,月牙儿上次去“故灶”,还是试营业之前,那时餐厅内部的装潢虽尚未竣工,却处处透着忙碌的希望气息,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世事实在变化太快。今天这次受司徒邀约去“故灶”吃晚餐,将是月牙儿第一次见到“故灶”正式营业后的全貌,想到这里,月牙儿不禁有些小小的期待。
说起今晚这个约,月牙儿心里其实也有些奇怪,在这小半年里,月牙儿曾给司徒写过好几封信,信中提到了黑月长老赠予她的那枚绿晶石,月牙儿写明了自己的猜测,也许这源自原初之民先祖的血液结晶,能够为破解水毒、寻找新的出路提供一些关键的线索,但司徒从未回信。尽管上次在银光塔,司徒明确表示他早已知道水晶矿是人类从旧地球带来的“外来物”,并且,即便水晶矿是造成一切生态异变、水毒泛滥的根源,他也无法、更不愿放弃这支撑着望舒财团乃至整个塞兰尼现有秩序的唯一能源命脉,但月牙儿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就是固执地觉得司徒熠星不会真的为了一己之私、为了维系眼前的权势,就那样冷酷地、眼睁睁地,看着塞兰尼在日益加剧的毒素中缓慢腐烂、走向死亡,月牙儿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她觉得司徒不会那样。
车子在雨幕中平稳地行驶,最终停在福洛斯中心区一幢风格独特的小楼前,“故灶”餐厅就坐落在这里,小楼的外观被刻意打造成完全的羲和大陆风情,飞檐翘角,木格窗棂,与周围那些线条冷硬、充满金属与水晶质感的福洛斯建筑格格不入,在迷蒙的雨雾之中,“故灶”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楼,分外显眼。在几名神谕守卫严密的保护下,月牙儿走下车,在雨水和城市积水混合的腥浊气味中,她紧了紧身上的毛皮坎肩,步入“故灶”的大门。
甫一走进,不想门内竟是另一番天地,一楼大堂被完全布置成了一个精致的戏台模样,正前方是略高出地面的木质舞台,朱红立柱,雕梁画栋,头顶悬着几盏绘着花鸟鱼虫的宫灯,散发出暖黄而柔和的光晕,一张张摆放着茶具的仿古八仙桌与太师椅鳞次排放,桌与桌之间以绘着山水花鸟的屏风巧妙隔开,若不是空气中隐隐漂浮的浆果茶香,以及角落处摆放的现代化餐具,乍一看,真会让人恍如置身另一个世界。月牙儿环顾四周,很明显,今晚的“故灶”被司徒包场了,除了几位垂手侍立、穿着改良式羲和服饰的餐厅工作人员外,不见任何其他客人。暖色的灯光努力营造着温煦的氛围,但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透明的暴雨幕布,以及雨水敲打屋檐发出的单调声响,依旧给这方异域小天地平添了几分冷清。
一位看起来精明干练、面带笑容的中年女士,穿着得体的经理制服,似乎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一看见月牙儿走近,她立即热情地迎上前来,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热络与礼貌:“您一定是月小姐吧,您可算来了!路上辛苦了,这鬼天气,真是难为您特意过来,司徒会长早已到了,正在二楼等着您呢,您能光临故灶,真让我们蓬荜生辉,江老板知道您要来,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在厨房里忙活,说一定要让您尝尝他设计的新菜……”
女经理的一番话极为流畅客套,眼神却在不经意地细细打量月牙儿,那神色里有太过显而易见的揣度,其实,对于身边这些有意无意的目光,月牙儿自觉很能理解,毕竟,一个能牵动望舒财团会长与神谕大祭司的少女,同时身怀免疫水毒的秘密,又有谁能不好奇她背后隐藏的故事呢?月牙儿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经理的热情,在这位女士的引领下,月牙儿沿着一条同样装饰着仿古灯盏的椭圆回廊,向楼上走去。
回廊尽头,一个更为开阔的、戏台式样的雅间内,一张宽大的、铺着靛蓝色扎染桌布的圆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月牙儿远远就看见了许多熟面孔,心中不禁微微一惊,克里斯竟然也在这里,月牙儿原以为今晚只是司徒与她之间的一次私下小聚。一看见月牙儿走进来,克里斯立刻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迎了上来,他换下了繁复的祭司礼服,只穿着简单的银白常服,克里斯自然地拉住月牙儿的手,眉头微蹙:“外面冷不冷?雨这么大,怎么没多穿件外套?” 边说边牵着月牙儿,在自己身旁预留的座位上坐下,月牙儿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在座的众人,餐桌旁,除了她和克里斯,还坐着司徒熠星、弥娅、罗哲、白岳,以及她许久未见的小寒。
“月牙儿,这段日子还好吗?” 司徒熠星穿着蓝色的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显得比平时随性,但他靠在椅背上的姿态,依旧带着一种掌舵的气势。
“我……还好,谢谢关心。” 太久没听到司徒的声音,月牙儿竟然有些不适应。
“月小姐气色不错,看来大祭司殿下将您照顾地很好。” 弥娅一身香槟色的长袖连身裙,暗红色的长发松松挽起,绿色的眼波光影流转,弥娅话音一落,她身旁司徒的脸色便阴沉了几分。
月牙儿没想到弥娅竟会主动和她说话,想起从前种种,月牙儿一时间有些语塞,想不到怎么回答才比较好,索性只笑着点了点头,克里斯感到了她的紧张,轻轻揽了揽月牙儿的肩膀,月牙儿感激地握了握克里斯的手。
侍者捧来一壶热气腾腾的浆果茶,一一为客人们添杯,克里斯的另一侧坐着白岳,白岳仍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一头粉发光泽柔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疏离,坐在白岳对面的是罗哲,他向月牙儿眨了眨他熔金般的眼眸,微笑着,慢慢地啜饮一杯深红色的浆果茶。
本来坐在另一边的小寒迫不及待地起身换座到月牙儿身边,小寒压低声音带着些许埋怨:“怎么这么久才来啊?我们等你好久了!”
月牙儿有些吃惊,也低声回道:“我……我以为只有司徒在,怎么大家都来了?”
小寒还未张口,主位上的司徒熠星便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抬眼在月牙儿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朗声道:“既然月牙儿到了,咱们就开始吧,不能让小江兄弟的心血白费。”
故灶的大堂经理闻言立刻会意,她从侧门悄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列侍应生捧着一碟碟造型精美、香气四溢的菜肴,鱼贯而入,一道道菜肴被小心地摆上餐桌,而走在最后面的,正是一身雪白制服、身材高大结实的江满,江满脸上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隔着桌子朝月牙儿用力点了点头,“各位贵客,”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显而易见的开心,“这些菜品是我为故灶下个季度设计的招牌菜,今晚有幸,请各位先行品鉴,每一道都是我亲手烹制,希望能合大家口味。” 江满如数家珍地介绍桌上的菜品:“冰镇藤竹醉海虾”、“麒麟石斛炖银鱼”、“青峦叠翠酿百花” ……每一道菜品都颇为考究,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不仅味觉上追求极致,在视觉和意境上也下足了功夫,可见江满投入了多少心力,席间,众人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聊着些日常琐事,气氛渐渐舒缓起来,仿佛暂时忘却了窗外那无尽的暴雨和城市里弥漫的恐慌。
令月牙儿略感意外的是,弥娅似乎对克里斯以及神谕教廷的日常事务颇为熟悉,他们两人就神谕会最近在几个边缘大陆设立救济站的工作效率问题聊了许久,弥娅甚至还提出了一些听起来颇为中肯的建议,正说着,弥娅忽然将话题一转,笑吟吟地望向月牙儿,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打趣:“大祭司殿下,说起来,您对未来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吗?” 她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微微眯起,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总不能一直让月小姐这样不明不白地陪在您身边吧?教廷内部,还有民众间,可都有不少闲言碎语呢。” 这句话问得突然,餐桌上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下,月牙儿注意到,司徒熠星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脸上的神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变得难看起来。
然而克里斯却很坦然,他侧头看了看月牙儿,蓝眼睛中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等塞兰尼目前的危机告一段落,月牙儿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就过什么样的生活。” 克里斯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落回月牙儿脸上,“其实,只要月牙儿愿意陪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克里斯的尾音未散,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司徒熠星“啪”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略显安静的餐桌上格外刺耳,司徒挺直脊背,声音不大,却似乎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我今天之所以约诸位前来,其实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司徒熠星身上。
“望舒财团的星际探索部门,经过长期不懈的搜寻,已成功定位到了一颗位于其他星域的类地行星,据初步探测数据显示,那颗星球拥有稳定的液态水以及富氧的大气层,环境非常适宜人类居住。” 司徒环视众人,继续道:“塞兰尼的现状,大家有目共睹,水毒泛滥、变异加剧,自然环境濒临崩溃,今后这样的情形只会越来越糟,不会好转,而且,水毒的侵蚀和气候的剧烈变化,已经开始影响水晶矿的能量稳定性与输出效率,近几个月,福洛斯乃至其他大陆,已经有很多依赖水晶矿供能的系统出现失灵甚至彻底报废的情况,岩京的魔鬼监狱发生了暴动,我认为,我们是时候认真考虑……放弃塞兰尼,进行下一次星际迁移了。” 司徒熠星的目光转向月牙儿,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恳切:“关于月牙儿的血液,望舒的基因实验室也一直在研究,虽然目前进展有限,但这种针对水毒近乎完美的免疫特性,其价值无可估量,它不仅关乎塞兰尼的危机,更有可能在我们未来新家园的建设中发挥关键性的作用,所以,我在此恳请月牙儿……和我一同离开,前往新的星球。”
克里斯握着月牙儿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大得让月牙儿吓了一跳,月牙儿心脏狂跳,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坐在克里斯身侧的白岳却突然开口了,白岳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他的音调依旧平静,语速却有些急:“司徒会长,为何如此着急?关于月小姐的血液研究,我的实验室近期已有一些突破性的进展,我已经摸清了其中中和水毒的关键因子作用机制,目前只差最后一步,只要能获得足够分量的血液样本进行深度提纯和分析,我相信,很快就有望提取出能够中和甚至治愈水毒的有效成分,如果能借此控制住塞兰尼环境的持续恶变,我们或许就不需要再一次背井离乡、踏上前途未卜的星际迁移。”
司徒熠星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中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司徒的语气斩钉截铁:“白岳,你的研究方向我很赞赏,但是,问题的根源在于水晶矿本身,只要水晶矿仍在被大规模开采和使用,其伴生的辐射因子就会不断污染环境,催生新的变异毒素,只要水晶矿在,水毒就不可能被真正、永久地治愈,塞兰尼的结局,从人类登陆的那一刻就已注定,我们只是在做无谓的拖延。” 司徒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我知道,这个决定对各位而言都太过突然,想必各位家族内部也有诸多事务需要提前安排处理,所以,今天只是一个初步的告知与邀请,就像数百年前,我们的先祖从地球移居至此一样,新的星球,仍需要我们五大家族的通力协作,才能建设出一个更好的未来,近期我将先行一步,去往那颗新星球进行前期勘探与基础建设,所以今天也是正式向各位辞行。”
“辞行?” 弥娅最先失声惊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熠星哥哥,你……你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这实在太仓促了!”
司徒熠星看向弥娅,语气放缓了些:“别担心弥娅,一点都不仓促,自两年前我回到福洛斯,就一直在筹备这件事,我具体的启程日期,就定在下周。”
“下周?!” 弥娅更是大惊失色,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血色尽褪,“这么快?!”
“没事的,”司徒熠星安抚地看了弥娅一眼,“等你安排好温蒂斯家的事,待一切妥善,再来与我会合也不迟。”
桌边众人面面相觑,接下来,罗哲和克里斯也就新星球的环境细节、迁移的具体规划、以及资源调配等问题,提出了许多疑问,司徒熠星一一给予了详尽的回答,司徒的核心思想明确无比:这次迁移只带走塞兰尼最宝贵、最有利的科技资源、保存完好的基因种子与生命库,以及各大家族最精英、最忠诚的成员,至于塞兰尼星剩下的这数十亿普通民众,以及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只能被……无奈地放弃。
餐桌上的气氛,因这过于残酷的现实和突如其来的重大决定而变得无比沉重。
司徒熠星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几声极轻的敲门声,未等里面回应,一个戴着白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侍应生便开门直入,他手中捧着一碟热气腾腾的菜品,低着头快步走来,那侍应生声音含糊地介绍道:“各位贵客,这是本店最后一道招牌菜,福寿绵长,请慢用。”
江满脸上露出明显的疑惑,他皱起眉,低声自语:“怎么会多出一道菜?我记得所有菜品都已经上齐了啊?” 说着,江满下意识地伸手,掀开了那道菜的盖子,一股极其浓郁、异乎寻常的香气一下子在空气中爆开,那甜腻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冷香,非花非果,闻之令人头晕目眩,几乎是在盖子掀开的同一瞬间,坐在主位上的司徒熠星身体猛地一僵,他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紧接着,他整个人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脸色在刹那间变得青紫,口鼻之中,暗红色的鲜血决堤般汩汩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熠星哥哥!” 弥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扑了过去,“司徒!” 罗哲也高喊着上前。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罗哲反应最快,他一把拔出随身佩戴的脉冲手枪,动作快如闪电,枪口对准那个正欲转身逃离的侍应生,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一道光束精准地击中了侍应生的腿弯,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然而,司徒熠星的反应发作地更快更猛烈,他像一截失去所有支撑的朽木,从椅子上重重滑落,栽倒在地毯上,身体仍在无意识地剧烈痉挛,鲜血在他身下迅速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抽搐的幅度就越来越小,最终,彻底不动了。弥娅疯了一般跪倒在司徒身边,徒劳地用手去捂他不断涌出鲜血的口鼻,染了满手满脸的猩红,弥娅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急救!快叫急救!来人啊!”
门被猛地撞开,守在外面的望舒财团安保人员与神谕教廷守卫一股脑儿涌进来,挤得水泄不通,这些训练有素的人员试图控制场面并实施初步抢救,但一切都太晚了,倒在地板上的司徒熠星,双目圆睁,瞳孔已然涣散,再无一丝声息。
罗哲一个箭步冲到那名被击倒的侍应生身边,用枪口抵住他的额头,厉声喝问:“说!谁指使你的?!”
那侍应生抬起头,露出的半张脸上扭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没有回答,只是猛地一咬牙关,罗哲察觉不对,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见那侍应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口中溢出黑血,头一歪,顷刻间便没了气息,显然他口中早已藏好了剧毒的胶囊。
月牙儿和弥娅都扑倒在司徒熠星身边,月牙儿颤抖着手去探司徒的鼻息,触手一片死寂,月牙儿脑中一片惶然,弥娅则紧紧抱着司徒熠星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泪如雨下,发出绝望的呜咽。
白岳此时也快步走到司徒熠星身边,他迅速蹲下身,戴上随身携带的无菌手套,快速检查了司徒熠星的瞳孔、颈动脉和生命体征,片刻后,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宣布了那个所有人都不愿相信的事实:“瞳孔完全散大,心跳呼吸停止,神经反射消失,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司徒会长……已经死亡。”
这无情的宣判如同惊雷,炸得满座皆惊,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震惊之中,刚刚宣布司徒死讯的白岳,毫无预兆地起身,他的动作快得超乎常人,右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支闪烁着寒芒的微型注射器,里面充盈着一种泛着幽蓝光泽的液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刺向月牙儿的脖颈!
“小心!” 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罗哲,在白岳手腕微动的刹那就已察觉不对,千钧一发之际,罗哲再次展现出他惊人的反应速度,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侧身撞开白岳的手臂,注射器的针尖擦着月牙儿的皮肤划过,带起一道火辣辣的血痕,最终“叮”的一声,被打落在地,望舒的安保人员瞬间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白岳死死按倒在地,用特制的束缚带将他捆绑得结结实实。
克里斯直到此刻才从巨变中回过神来,他一把将惊魂未定的月牙儿紧紧搂入怀里,克里斯看着被制服在地、神色平静得可怕的白岳,一反常态地提高了声音,厉声质问:“白岳!你疯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月牙儿?!” 克里斯实在无法相信,这个与他相交多年,共同经历过许多风雨,被他视为挚友与重要合作伙伴的白岳,竟会突然对月牙儿下此毒手。
白岳被死死压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凉的地板,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开始很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继而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为什么?哈哈……哈哈哈……” 他止住笑,抬起头,目光扫过难以置信的克里斯,扫过悲痛欲绝、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弥娅,扫过惊魂未定的月牙儿,最后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变得幽深而怨毒,“好吧,既然你们那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 白岳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吟诵般怪异的语调,缓缓念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他斜睨着众人脸上不解的神情:“这就是一切的根源。”
白岳的目光再次变得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恨意:“不过还好……现在司徒熠星死了,司徒靖那个老鬼,命不久矣,司徒家的人,注定要死光了,我的复仇,终于完成了。” 他看向月牙儿,眼神阴鸷,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惋惜:“杀你,是为了永绝后患,确保万无一失,不过……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瑕疵,不算什么,可以了,这样……也可以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熠星哥哥!为什么?!” 弥娅如同被彻底摧毁了理智,她猛地挣脱了旁人的搀扶,疯了一般冲过来,双手死死掐住白岳的喉咙,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皮肉里,嘶声哭喊,“我现在就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白岳因窒息而脸色涨红,却依旧艰难地维持着那个残忍的笑容,他断断续续地、挑衅般地反问:“为……什么?你这么……想知道为什么?”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示意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口袋,“看看……看看那段记忆吧……看完……你们就……全都明白了……”
罗哲眉头紧锁,他蹲下身,谨慎地取过一只长夹,从白岳指示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弱蓝色光泽的弯月形晶片,罗哲抬起头,看向一旁面色惨白、尚未从一连串打击中恢复的江满,沉声问道:“江老板,你这里有全息投影设备吗?”
江满愣了一下才忽然回过神,他连忙点头:“有……有的!戏台后面就有一个,平时用来播放一些背景影像。” 说着江满快步走到戏台一侧,在一个隐蔽的控制面板上按动了几下,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机械运转声,戏台中央缓缓升起一架造型精巧的全息投影仪,罗哲走上前,将那块晶片,仔细地插入投影仪的读取槽中。
乳白色的光线从投影仪中流淌出来,如雾气般在空中弥漫、交织、凝聚,渐渐地,一段清晰的陌生影像,浮现在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前,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另一段被尘封的、不为人知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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