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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梨
罗树既将自己是灵体的事合盘托出,剩余还能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练大人与虞夫人新婚情浓,罗树亦于家中发现开了灵智的梨花,又如何忍心让腹中的孩子深受病症之苦?
除非,其中还有更深的缘由。
斐之何叫住罗树,“已经够远了,他们听不到。”
罗树转过身来,从袖间取下一瓣梨花,“方才在屋中,我身上的灵识被隔绝了。”
斐之何翻出自己的伪相符,略有得意地哼笑了一声,“你当里头贴着的符咒是做什么的。方才在屋中我没答你,是因着异兽的事不能轻易说出去。我的伪相符只对灵体有用,异兽一眼就能看穿,因而你一见到我便很警惕。”
罗树却更是不解,“既如此,现在为何要在外边说,若是灵识……”
斐之何却摆摆手,不甚在意,“一道灵识而已,自有人对付他。方才你不当着练姑娘的面说,是因为练家的病症与异兽有关吧?”
罗树凝重地点头。
传言前朝起于一具异兽的骸骨,道家中亦有骸骨流传,但杜去江这几日特地给古牵灯去了信,自国师府的书卷记载中寻到了关于异兽的记录。
前朝以一具异兽骸骨为脉,将异兽的几处关穴道骨埋入选定之地中,道骨之上或起山、或陷湖,因着改易山河布局,得以聚气。只是风光不过几十年,道骨便渐渐微弱,山崩湖散,原来聚得的气四处生乱,便有了妖异灵邪现世。
凡修道者,必有道脉,亦称灵脉;道脉者,身有关穴;关穴动一处而牵全身。
异兽却大不相同。天生地长,不必苦修灵属,亦不必苦修灵力,异兽身有五处道骨,道骨中各有一枚灵核。自灵核牵连周身,如人之要穴,通气运灵。
记载中,前朝异兽名为飧滕,形貌怪异,兽首蛇身,居江水腾涌之地。飧滕饮水而活,其族群以寻灵为异能,道骨可聚集灵气,灵核可探查气息。前朝妄生血乱,害此天地生灵者,身承祸咒,血脉流传。练家为前朝世家,虽败落迁居至南边,却因为祸而受咒,血脉凋零。后更引得一邪物,以多梦失宁为病症,实则吸□□气,折损命寿,直至血脉断绝。
练家迁居南境深山之中,想必是发现了血脉中的祸咒。因害生灵,罪行顽劣,故封其合灵之相,咒为七合。南境山峦重重,气行乎地中,水灵不繁,因而压制了七合之禁。可惜到后边,练家血脉逐渐凋零,这诅咒竟也渐渐不曾流传下来,练为芳因而犯禁,此后不得安宁。
高祖灭前朝而立新朝,清尊现而一统天下道者,收拢骸骨,先将其供奉,后分与弟子收存。因前朝起事为祸异兽,之后的许多年间,再没有异兽传闻,即便高祖建朝、清尊现世,人世清和太平。斐之何原本以为青石手绳是异兽的骸骨,但杜去江自记载中看,青石应当是异兽的灵核。
青石既是飧滕的灵核,那指引的便非寻常气息,手绳中结有断魂,现青光,指引为异兽。
“你在何时发现的灵识?”
“离开都京时,我便觉察到有些不对。”
在她领着商堂回渭城时,商堂亦有所觉察。灵体虽不似异兽得天地眷顾,仍需后天苦修,却可以嗅得一些微妙的气息,仿若是某种天生的联系。
“那枝在郾城绽开的梨花,是因异兽而为?”
这一问,罗树却迟疑了。他停了一瞬,方启开唇,斐之何却感觉到自己手上一烫,连忙拉起自己的袖口。
只见那串青石手绳忽地莹莹生亮,一股灼热落在她肌肤之上,好似烈火灼烧之痛,斐之何却顾不得自己,眉间拧紧,转身提着裙摆跑过了转廊。
转廊不远,斐之何三步并作两步地绕过去,一打眼就瞧见了屋内的人。
练落梨站在门边,身子稍稍侧着,看不清神色,但却抬起了手。
垂向西方的日光还挂在房檐处,堪堪铺满了一整间厢房的暖光。
手上的青石手绳越来越烫,甚至在微微颤动——练落梨指尖见红,轻而缓地抬起手,将血滴抹在了门沿贴着的符纸之上。
“拦住她!”
可是已经迟了。
练落梨转头,双眸在日光下闪烁着青石的萤光,如两颗青翠欲滴的宝石。
易极离得近,当即起身制住了练落梨的手,但一垂头便瞧见符咒上紧要的转联处沾上练落梨的血,丹砂泛起赤光流转过整道符画,忽地光焰骤灭,符纸落地化作了灰烬。
斐之何顺着廊下大步走来,方挑开荷包要取符纸,面前忽现一阵阴风。
符纸的灰烬还未完全泯灭,一阵乌黑的阴云应召而来,凭空出现在厢房门前,几乎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呼啸着将屋内众人吸吞入肚。
斐之何在那阵熟悉的阴云朝自己扑来之前,从荷包中飞快甩出了一道符咒。罗树紧跟在她身后,还没瞧清什么异样,就看到一张黄符自斐之何手中飞出,径直冲向了墙角。他抬起头,却猝不及防被那阵乌黑雾气席卷,一个囫囵掉入漩涡之中。
这变故在几个呼吸间,比起上次的更要迅速强势。一阵凉风穿过,厢房内外一片空荡,符纸的灰烬了然无痕,只有墙角处的一块石座分崩离析。
许久,暖黄的光束爬上门框,勤勉地朝屋檐瓦片上攀,直至几近消失在檐下时,明兆和明京顺着回廊穿出,身后还跟着商堂。他们是分头行动,为免变故,特地将宅子里的家仆都困在了角房的阵法里,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来到这处厢房。可待看清厢房内一片空寂时,三人一脸疑惑:“人呢?”
明京顿住了脚步,瞧向墙角一处突兀破散的石块,四周零散着飞落崩碎的石片,瞧起来是被外力撞击开的。他伸手抚了抚,捉到一些符咒的痕迹。
“是师叔的聚灵符,一定是出事了。”
三人连忙行近查看,发现里边门窗皆有符纸,走近时,隐隐能觉察出某些微弱的波动。这些符纸贴附之地似乎有着某种联系,将整座屋子都护在其中,唯独入门处像是破了个口。
明兆四下里看了看,“其他人都不见了,怎么办?还按师父和师叔说的那样吗?”
按最坏的情况来算,就是师叔预料的那样,他们被卷入异境中去了。
明京沉着脸色摇了摇头,“不。去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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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生张狂,却遇愁肠断。白梨未雪,笔墨点红,人生何处不天涯。宁识愁滋味,不会死生断。
练落梨只来过这处宅子一次,却似夜夜梦回般熟悉,穿过大门,行经抄手游廊,前院、正堂空寂,院落深深,梨花满园中,一座秋千随风动。
那张只见过一次的苍白的脸,如今现出了血色,虽不比常人红润,却也并非病弱之态。郎君正是春风得意之年,身上穿着官服,想必是下了值回来,正轻轻推送着秋千。秋千上的姑娘梳起发髻,如云的发鬓边簪着春日雪色,更显得发乌花洁。
夫妻哝哝细语,时而高声欢笑,庭中书卷懒散躺看,座上清茶沾一瓣梨香。
罗树自另一头走出来。此时的他尚年轻,与那新婚的夫妻瞧起来一般的年岁,眸子还是清亮,鬓色不白,身形亦非佝偻。他手上端着两盏药汤,一盏是给郎君治病的,而另一盏,郎君疑惑不解,瞧着姑娘接过去饮尽,继而笑意吟吟地说,是安胎汤。
父母恩爱,家中和睦,是练落梨做过多年的梦。身在万般呵护下长大的孩子,反而更会设想遥不可及的幻境,因为那些呵护与照料总是带着些小心翼翼,让人总不自觉怀疑是真是幻,仿若下一步将踏入无尽深渊中。
练落梨站在梨花中,忽然停住了走近的脚步,不想再往深处去了。是真是假,是梦是幻,是记忆还是臆想,于她而言皆无所谓,她自心底生出一股惊惧,明明设想过许多次,自我安慰过许多次,她如今的生活已经很好、很好了,有舅父长辈,有兄弟姐妹,在虞家不愁吃穿,也不必忧心婚嫁,可是每每高堂之下欢声笑语时,她却发现身边无比空寂。
不知真相的人可以一直安然掩耳盗铃。
最危险的,是隐有觉察却装作不闻的人。
让她知道,她是在幸福中降临,又在抉择中被抛弃的那个,让她知道自己并非从一开始就被冷待,让她知道自己也是曾被期许出世的。然后世上最爱她的人都抛弃了她。
耳边隐隐传来轻柔的声响。练落梨失神地走近,梨花深处的窗中,郎君轻轻搂着姑娘,梨花要落了,明年花开的时候,他们会抱着孩子一起赏看。
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
男孩会像梨木般坚韧,女孩会像梨花般洁柔。
练落梨怔怔地站在窗外。窗中亲昵和睦,窗外孤身独立,仅有一窗之隔,中间却隔着缥缈的十八年。
里头的人笑得愈是欢心,外边的人心底的钝痛愈是强烈。
梨花纷纷飞落,似受指引一般聚作一团,凝结成一个颀长的身影渐渐靠近。
“知道你曾幸福过,你会开心吗?”
练落梨转过头,看向没有人脸的人影,梨花瓣纷飞流转,在她抬手的瞬间轰然消散。
窗中仅短短欣喜了一瞬,练为芳却担忧起身上的病症来。他四处遍寻道者,祈求能得断绝病症之法。百般辗转,才得知虽有锦衣客,却不能拔除此病根脉,仅能消缓病症苦痛而已。
一边是自己的骨血,另一边是血脉传承无药可医的病症。
练为芳遍寻天下道者,竟真寻得了病症的真相。飧滕的诅咒,不过是七合之体,不破禁即可;真正棘手的,是以多梦失宁吸食精血的邪物。此物当年循飧滕的道骨而来,依傍道骨聚集的灵气修得入道,虽为灵体却无原身,按说应与商堂是为同类。然道骨本经不义之道而得,后所聚之气四处生乱,那灵体亦成了邪体,无法再修炼正道,只能害人。邪物循飧滕残余的气息找寻许久,才于南境深山中寻得已为七合之体的练家人,七合之体的精血是邪物增长修为之上品,邪物不求一顿饱足,反而在练家血脉得以延续后,方汲汲取食十余年,以求修炼不受天谴。
南境原就偏僻,虽有清净山道者看出练家先祖之症有异,却以之为飧滕祸咒,锦衣客入药之举,不过是补足祸害飧滕道骨的代价,还回因果而已。
那邪物吸食精血,以寻常之法探查不出。那年扶荆山弟子入都京,裘素代身为通透相,与练为芳擦肩一面,竟觉出异常,遂与莫遥辛一同细查,发现练为芳精血亏损,但捉妖罗盘却毫无异动。
既为邪物,寻常之法不得拨除,莫遥辛与裘素代商议许久,才给出了法子,既可断飧滕祸咒,亦可解邪物纠缠。这两道法子对练为芳来说都是一样的决断:一要断练家血脉,斩断牵连,与妻女生不相见;二要寻飧滕道骨,生祭祸咒,以还前因。
练为芳还能做出如何的决断呢?
断练家血脉,即断骨血脉络。此为破邪物吸食血脉之法,孩子生下来后便要换血,且需以灵体血换之,七合之体以人力改为半合灵,离通透相仅一步之差,邪物无法再近其身;斩断牵连,是断旧忆前尘。世有灵物名疏香翦,可除尽前尘牵绊,生不复相见,死不复相闻。
寻飧滕道骨,却并非易事。道骨分而存之,实则是封存之意。道骨曾聚集天地之气,造前朝一时繁盛,天地反噬,气乱人世,道骨亦沾了邪气,只得封存。
练为芳做了决断,决意与莫遥辛及裘素代回南境寻道骨。他知道妻子定然不会同意,取了梨花院的锦衣客入药,言说病症已得了道者指引,需回南境寻一灵物,若顺利,此后孩子便安然无恙。
罗树在都京伴着虞夫人,他并不知道骨一事,但孩子换灵体血一事,他却早有决断。
那梨花再度聚形,近身时,练落梨只觉得一阵阴寒,她回头瞧着那团人形,冷眼看着梨花装模作样地抬起手。
“怎么,看到你父亲愿意为你舍去性命,忠仆亦愿用多年修为换你的命数,你便不再伤心了?”
练落梨退后一步,避开那股扑面而来的阴风。
“我真是好伤心啊。要不是你守灵时、七情六欲浓烈得引来了这道灵识,我到现在都还近不了你的身。”那邪物张扬着梨花聚成的人形,似是转了个圈,“你瞧,我被那两个道者害得多可怜,如今甚至只能以这样的模样来见你。”
“你害了练家世世代代,练家人过不惑而亡,有何脸面说自己可怜?”练落梨冷着眉眼,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你生气了?生气也不行。生气了,灵识更强,我也就更强盛。”梨花瓣散作漫天,在庭院中飞舞起来,“你喜欢这处幻境吗?我很喜欢。你不是想知道后边的事吗,随我一同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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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之何循着青石手绳的指引,再度到了那处小池边上。在外边不动用灵属,是想循序渐进,先将外头的事解决了,再破这异境,可是没成想那道异兽灵识竟脱了罗树的身,继而附在练落梨身上。是她疏忽了,那邪物因练落梨半合灵之体无法近身,只敢用些小手段引练落梨入梦,但那异兽的来头却要大上许多,竟能掌控那邪物在宅中作乱,甚至能附身坏了她的符咒。
她面色十分不虞,火属怒火滔天地一泄而出,在异境里头欢快地扫荡了一遍。里边的浓雾不再有胆量在斐之何面前现身,甚至主动撤换去夜幕,转而显出一派晴空。
斐之何在池子边上贴了四道符咒,分别对应乾、坤、艮、坎四方,意欲强破这方幻境。这异境以灵力为引,但又畏怕灵属,因而寻常人则卷入幻境中,灵属者则困于这道异境中。至于那西北角的幻境才是此宅原有,是郭粒口中的入梦之地,并不成什么麻烦。
青石手绳自入异境中来,便一直隐隐生亮,想必是那异兽的灵识正生乱。斐之何驱动符纸的手一顿,若是其他人困在幻境中,破开也无事,但那灵识可附在练落梨身上,若是出了什么事……
“真是棘手……”
斐之何甩落了手上的微光,结果自己还是要跳进幻境里边去。她在池子周边留下了一道小术法,只困着一小团自己的火属,火属被分出一团,有些不忿,但被术法困在里头,咋呼不得。她落定术法,满意地拍了拍手,一炷香后,这火属便会驱动地上的符咒,届时直接将这池子炸开就是。
她顺手拾掇了下衣裳,临跳入池子前还在想,不知道里边的幻境是不是各不相同,不知她遇上的会是什么呢?
千里三尺雪,回梦叠云轻。平原何处不飞花。
斐之何行在雪中,入眼尽是一片茫茫,连寒风都不度此间,寂静得几近让人生惧。斐之何却面色如常,她已很熟悉此地,与自己的梦境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新意。
年少外游时,斐之何也曾误入过许多幻境,但多是经人捏造预设的,有如那盏六角灯笼引她与杜去江而入的,是处心积虑的旧忆。而能据人心而设的幻境却并不多,是为困人,还是为谋取些什么呢?
但这终究不是她的梦,腰间的荷包,周身的灵属,无不言说着这处幻境的可笑。火属将虚妄的雪原燎烧殆尽,露出眼前的一处庭院,梨树满庭,却非春色。
在她踏出一步时,身后的雪原在被燃尽的一瞬现出一个朦胧的影子,轻声唤她:“之何。”
斐之何眸光微动,立即转头。可迎面只有被火属烧尽的一片残雪,连水滴也没有,径直化作了轻尘消散。
那声音太轻,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也许只是幻境在故弄玄虚而已。斐之何晃晃脑袋,走入庭院之中。
这是她不曾来过的地方,不知是走入了谁的幻境。顺着庭院而出,经过书房的时候,她发现了熟悉的身影——是师父和大师伯,他们正与一个男子说着话,瞧着那面容,与练落梨有几分相似。
看来,这是练落梨的幻境了?但斐之何暗自思量,依老申出幻境时所说,里边应该是真实的回忆才是,练落梨这时就算出世了,又何来的记忆呢?她眸光一凛。除非,这是那邪物的幻境。
她在廊前透过窗棂听得清楚,断练家血脉、寻飧滕道骨,听起来可都并非易事。她瞧见年轻了十八九岁的师父,此时师父面上还带着一股意气,不比带她与师兄几年后的和眉善目。素代师伯与她幼年见过的模样倒没什么变化,带着很可靠的气势。斐之何并未料想到,练家当年之事居然与扶荆山有关联。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也不用她和师兄四处辗转着查明当年之事,害得她现在都没能睡上一觉。
斐之何抬手瞧了一眼青石手绳。除去练落梨被附身时,青石手绳就只隐隐生着微光,看来那道灵识也没有这么强盛,能一直附身。她叹一口气,看着眼前的景象囫囵转变,显出另一番景象。师兄那边不知如何了,希望算是一切顺利。
莫遥辛与素代带上练为芳,在南境足足寻了半年,几乎算得上掘地三尺,将重重山峦都踏过了一遍。最终还是请来了小师叔。南境封存道骨已久,当年祸乱之“气”如今仅余下虚无缥缈地一线,牵连在练家旧宅中。
道骨不过小小一块,上边的灵力早已消散,若不是通体缠绕着深紫的线痕,与寻常骨块并无不同。那线痕便是祸咒的痕迹,随着年岁渐深,最终会泯灭去道骨,届时便会了然无痕。相应的,道骨泯灭之日,便也是练家血脉断绝之时。
生祭道骨,并非命祭,而是魂祭。人有三魂七魄,娶一魂一魄落阵祭之,可消抵练家罪孽。
听起来不像是正道之法,偏偏前朝所做之事便非正道。若是循天意,莫遥辛与素代本不该救练为芳,但此天意却意外催生了一个邪物,若是不灭,邪物所行之事将随道骨泯灭而掩藏于世。吞吃了九代七合之体的精血,这邪物已非寻常,只能以旁道重伤之。
但孩子出世前,练为芳若是魂魄有缺,精血则有失,那邪物便会追至孩童身上。因此换血与生祭需得一齐行事。
练为芳成日与两位道者在书房商议,瞒得再严实,同床共枕之人又岂无觉察。
临产前夕,虞夫人最终还是知道了一切。那时是深秋,都京尚未落雪,梨花枝头成空。虞夫人在书房中静坐一夜,面前是藏着疏香翦的卷轴。她最终什么也没做。
罗树换了灵体血,失去了大半的修为,形貌始与常人无异,随着练为芳一同衰老。宅子里头的梨花开了,且要独自开十八个年头。
虞夫人离京那日,是第二年的春。因着灵体换血一事,将孩子多在京中留了三月,待莫遥辛与素代瞧过了无事,练为芳才用了疏香翦。疏香翦下,练为芳为夫人重新捏了一份记忆,夫妻不和,从此陌路。可练为芳不忍写下休书,而虞夫人不知为何,疏香翦改过的记忆下,亦不曾留一份断情书。虞家长兄收到了虞夫人的信,将妻女接回了水城,自此山长水远,不复相见。练为芳不能再去水城了,失了一魂一魄,本就精血动荡,若再破禁,七合之体引来妖异,更有可能危及妻女。他只想着,水城是夫人的家,而虞家会待夫人与女儿更好。
那趟春的梨花落得比往年早,虞夫人怔怔望着晴日里飘落的白,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
梨树簇簇摇花,她拂过鬓边一抹乌发,上头郎君簪上的花枝已落了空。
“那……就叫落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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