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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迁怒
“长乐”二字入耳,霍宵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霎时阴云密布,心底好不容易压下的烦闷情绪再度侵袭。
他现在只要一想到那个无赖公主,就觉胸口发堵。
不敢想象,若与那无赖公主同席,看着她那张若无其事,巧笑嫣然的脸,自己怕是会失去理智,忍不住当场将她掐死!
这般想着,霍宵不自觉咬紧后槽牙,猛地站起。
“多谢殿下美意!只是今日实在不巧,微臣府中尚有军务亟待处理,不便留此与殿下同席。”
说罢,匆匆拱手行过一礼,就要转头离去。
坐在对面的男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下意识跟随其一同站起。
“不为,你这是怎么了?”
事实上,早在方才,江舟便敏锐察觉到霍宵自听见长乐名字时,那一瞬间的神色变换。
心中疑窦丛生,他又问:“方才提及政事,你尚能从容以对,怎的一听长乐要来,反应如此之大?你与长乐……可是发生了何事?”
霍宵脚步停住,整个人背对江舟。
他本不欲多言,但想到太子与自己虽有君臣之别,却也为总角之交,或许……
或许,依着这二十年的相识相知,太子能理解自己的苦闷,愿意站在他这边,从中斡旋,以兄长身份劝一劝那个在自己面前油盐不进的无赖公主?
此念一出,霍宵眸光骤亮,好似重新看见了一丝退婚希望。
打定主意,他迅速转过身,目光直直看向江舟,也不与其绕弯,直接开门见山:
“殿下可知,陛下已为微臣与公主赐下婚旨?”
江舟满脸愕然:“不为,你说什么?”
见太子面上惊讶不似作伪,霍宵便明白,此番赐婚,如今大抵只陛下、公主与他三人知晓。
眼下,他自无暇解释其中原委,继续道:“殿下又可知,微臣为拒此婚,不得已对陛下言称此前于战场受伤,不幸身患隐疾,于子嗣恐力有不逮……”
闻言,江舟的神色更加不可思议。
未待霍宵话音落下,他忙朝对方投去一个关切的眼神。
“不为,你……你当真……”
说着,目光不由向下扫了扫。
霍宵脸色黑如锅底:“自是权宜之计!”
确认好友身体无碍,江舟一瞬悬起的心又倾刻落下,只是想到对方这胆大包天的行为,他又忍不住摇头失笑。
“不为,你这可是欺君之罪。”
话虽如此,语气里有的只是好友间的揶揄,而非责怪。
霍宵偏过头,语气别扭道:“微臣自然知晓,只是微臣不曾想到,公主听闻此事后,非但不愿退婚,反而执意嫁与微臣,甚至还对陛下说,会与微臣做表面上的恩爱夫妻,替微臣保守秘密,私底下,她自会寻其他排遣寂寞之法!”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听完这一番话,饶是江舟修养再好也被惊得失语。
短暂呆滞片刻,随即便有一股难以抑制的笑意,他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强压下上扬的嘴角。
“所以,不为……”
江舟强自镇定,试图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进行客观分析。
“长乐如今倾心于你,父皇亦认可这门婚事,你为何如此抗拒?可是长乐哪里不好?”
霍宵满眼愤慨道:“殿下心知肚明!公主过去三年如何对那岐国质子倾尽所有,纠缠不休,昭京无人不晓!
可公主自落水至今,不过也才短短十日,她便改换门庭,言之凿凿称对微臣一片钟情!
前后如此巨变,翻覆只在瞬息之间,殿下难道不觉得公主此举很是荒谬?”
江舟听了,反而笑着走上前,抬手拍拍他的肩:“不为,这便是你当局者迷了。”
继而解释:“你可知,早在你与阿恪围堵慕容怀那日,本宫便从长乐身边的侍女处得知,长乐已严辞勒令,往后再不许有人于她面前提及慕容怀之名。”
仔细留意面前之人的神色,江舟接着循循善诱。
“之后,长乐亲赴军营受你戏耍,归来后却无半分怨怼,本宫欲为你戏耍她之事寻你理论,反遭她极力阻拦。”
“还有那夜生辰宴,长乐与你同席,目光频频落于你身,想来她在大殿上的那番冷静分析,破解迷局,或许亦有几分是想在你面前展露才华?”
看着霍宵微微变化的神色,江舟扬唇,进行最后总结。
“不为,长乐此前种种表现皆以证明,慕容怀于她已成过往,而她如今对你的在乎与关注却是实心实意,不做半分虚假。”
霍宵很想反驳太子,无奈一张嘴开合半天,愣是不知从何辩起。
两人相视时,他分明从面前之人眼中看到了对于这桩婚事的乐见其成。
这才明白,纵然自己与太子自幼相识,有着二十年亲如手足的交情,可在退婚一事上,对方绝非盟友。
残酷的现实摆在跟前,霍宵叹息着闭了闭眼,声音略显疲惫。
“殿下,今日到此为止,微臣府中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转身大步离开东宫。
其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里,充满了退婚计划彻底失败,举世皆“敌”的萧索与悲凉。
江舟站在原地,目送霍宵远去,之后回过神,忍不住低笑出声。
自家妹妹如今行事,虽则出乎意料,却又比痴恋那个岐国质子时,让人放心不少。
沉着脸离开东宫,霍宵行色匆匆,一路步履带风。
行至一处拐角,一道白色身影恰好从另一侧宫道上走出。
正是慕容怀。
两个男人正面相遇,脚下步子皆是一顿。
霍宵眯起眸子,眼神落在面前之人身上,带着毫不遮掩的审视。
慕容怀神色自若,礼貌朝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若在以往与慕容怀相遇,即便不能明目张胆找对方麻烦,也定然会在言语上讥嘲一番,无论如何也要让慕容怀不痛快。
可是今日,霍宵实在烦闷得紧,便也没了戏弄对方的心思,只不屑冷哼,旋即收回目光径自离去。
慕容怀驻足原地,目光紧追那道紫色身影,一眼便看出其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而在方才与霍宵擦肩的那一瞬,他的读心术也捕捉到了对方心中的声音。
【……无赖公主……表面夫妻,荒谬透顶……】
【……岐国质子……惺惺作态,令人作呕……扮猪吃虎,深藏不露……】
这些心音断续却激烈,充斥着难以纾解的愤懑。
慕容怀垂在袖中的指尖微微收紧,原本平静的心因这意外获取的信息而掀起波澜。
无赖公主?表面夫妻?
看起来,貌似是霍宵与那位公主之间,发生了某些出乎他预料的事。
还有霍宵对他的评价,是因那夜的刺杀查到了什么,开始怀疑他了吗?
*
正午时分,定北侯府。
门前台阶下,卫恪身着一袭蓝色圆领袍,百无聊赖蹲在石狮子旁,用随手捡来的一根草茎逗着地上的蚂蚁。
少年不知在此自娱自乐多久,直到偶然抬头,恰好瞧见一道紫色身影,当即扔下草茎。
“不为兄!你可算回来了!走走走,醉香楼新来了个厨子,烧的炙羊肉那是一绝,咱们去尝尝鲜!”
霍宵刚下马车,便看见门口等候的卫恪。
若是平日,他会一口应下少年。但此刻,看着面前那张灿烂的笑脸,不由想到就是对方给自己出的那计退婚绝招,才害他陷入如今进退维谷的境地。
于是,心头那股刚压下些许的邪火“噌”地又冒起。
“今日不去!”霍宵的声音冷硬如冰。
一开始,卫恪并未察觉到霍宵的异常情绪,只当他今日胃口不佳,“嘿嘿”笑过后顺势一挥大手。
“也行,今日不去那便改日再去,反正酒楼又不会长腿自己跑。”
这般说着,少年转头看向府门口候着的老管家,语气熟络:“福伯,一会儿让厨房多弄几个菜,我今日便在侯府凑合一顿……”
老管家刚要点头应下,刚迈进大门的霍宵却突然开口:“我还有公务在身,侯府今日没空待客,回你自己家吃去。”
此刻,饶是卫恪神经再大条,也终于察觉出霍宵心绪不佳,而且这不佳,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挠了挠头,满脸困惑地看着霍宵头也不回地走进侯府,嘴里小声嘀咕:“奇了怪了,我……我最近好像没惹他吧?”
*
心中郁结难舒,霍宵回到房里换上一身玄色劲装,连午膳都不曾用便径直去了后院演武场。
随手抓起一柄玄铁长枪,招招式式枪风凌厉,破空之声呼啸,誓要将满腔的郁闷与愤懑尽数倾泻而出。
朝政将转向休养生息,阻碍复仇大计,精心策划的退婚之举,反成作茧自缚……桩桩件件,都让他心火炽盛。
唯有在这熟悉的演武场上,依靠身体的极度疲惫方能暂时压制。
同一时间,千金安静地趴在场边,尾巴偶尔轻扫地面,一双灰溜溜的大眼睛始终追随着自家主人的身影。
一套又一套的凌厉枪法练完时,早已汗湿重衣,霍宵这才力竭般停住。
见他走到一旁的石阶坐下,千金立刻摇着尾巴小跑过来,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臂,发出呜呜的声音。
春日暖阳洒落在一人一犬相依相伴的身影上,场面看起来温馨宁静。
感受着爱犬带来的温暖与陪伴,霍宵激荡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抬手,掌心轻抚千金柔软顺滑的背毛。
不知为何,脑海莫名闪过那个清晨,在皇宫角落看到的画面——
明媚晨光里,少女笑得眉眼弯弯,毫无嫌隙地与他此刻掌下这毛茸茸的脑袋嬉戏玩闹。
他曾亲耳听到少女夸赞千金:“你可比你那主人可爱多了!”
下一刻,侍卫的脚步声临近,他亲眼看到少女瞬间变脸,装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娇喝道:“快把这狗带走!”
那种收放自如的演技,以及与之前怕狗厌狗截然不同的真实反应……
想到这,霍宵抚摸千金的动作慢了下来,思绪逐渐变得清明。
他之前受长乐公主胡搅蛮缠的表象所扰,竟忘了对方身上曾经那些极不协调的细节。
如今仔细回想,他开始从头梳理长乐公主失忆后的种种行为。
先是自称做了个噩梦,所以大费周章自导自演了一出街头算凶卦的戏码,只为借此向太子讨要防身侍卫。
接着不顾身份体统,为了邀请他不惜亲至军营,就算被戏耍折辱也咬牙忍下。
然后为了破“血光之灾”,不得已收下慕容怀送的玉簪。
再然后是生辰宴,以答谢救命之恩为由坚持与他同席。
最后,就是那场刺杀……
梳理至此,霍宵隐约自己似乎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一个能将所有不合理串联起来的关键点。
他略一沉吟,随即记起那日在屋顶上,自己本已想到,却又被打断的那个念头——
刺杀发生的前一瞬,公主突然站起了身。
所有疑惑不解全部汇聚于此。
彼时,霍宵心中唯有一问:刺杀发生前,公主为何突然起身?
他不由回忆起那夜宴会上的更多细节。
那一夜,自宴会开始,公主表面看似镇定,实则身体一直处于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状态。
而根据他最初的判断,那名刺客一开始的观察目标并非是他,而是他身旁的长乐公主。
于是,霍宵便试着将“公主提前起身”与“刺客原目标是公主”这两点结合起来。
随之而来的,一个的结论浮出水面——
公主当夜的不安与突然起身,极有可能是提前预料到了会有刺杀发生!
此念如同一道惊雷于脑海炸响。
就在霍宵心潮澎湃,试图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灵感,将一切线索贯通之时,一名亲兵手捧一物快步走入演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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