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陛下,请放臣离开
一个月的时间就这么匆匆而过。
随着太傅不再上朝,也不再与陛下见面,言官们似乎觉得自己取得了胜利,弹劾折子已经降到一天十几封,只有部分执着之辈还在锲而不舍地进攻。
风头看来是过了,叶韶时隔一月,再度出现在朝堂上。
姜望舒装作一脸淡定,叶韶的举止也绝无任何失措的地方,两人在朝堂上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有劳太傅”,一句是“谢陛下”。
然而当天,几百封弹劾折子再度飞来,尤其以马万里的措辞激烈,直言陛下对叶韶的惩罚是“愚天下人”,应当将叶韶远谪儋州,方才能体现出她改过的决心。
儋州,那是大夏最为边陲的地方,距离京城足有万里之遥。
姜望舒气的在紫寰殿发了一通火,恨不得先把马万里给贬谪到万里之外去。
这可怎么办?姿态也做过了,言官们却还不罢休,只能等叶韶来拿个主意了。
叶韶正在进宫的路上。
大病一场后,他的形容消瘦了不少,朝服本就宽大,此时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越发显得弱不胜衣。
为了避嫌,他一个月未曾进宫,自然不知道一些宫中的新规定。
往常他出入内宫畅通无阻,禁卫军看了他的脸自然放行,这一次,他却被拦在了宫门外。
叶韶极为诧异:“怎么,我不能入宫吗?”
“入宫可以,但为防止心怀不轨之人混入皇宫,禁卫们需要对出入人员进行检查。”
一个极潇洒俊朗的男子从禁卫身后转出来,对叶韶轻轻颔首:“叶大人别见怪,这宫中守备是大事,不得不防。过往我不在,他们都太偷懒了,现在必须重新严整起来。”
叶韶认出此人是禁卫军首领越千山,眉毛不禁拧了起来:“越大人什么时候回来了,还新添出这许多规矩,我怎么都不知道?”
越千山皮笑肉不笑,“宫禁本就是我的职责,之前麻烦叶大人替我承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况且这一个月来,叶大人身体抱恙,一点小事何必特意告知您呢?”
禁卫上前就要搜叶韶的身子,被他侧身闪开:“若我不配合检查呢?”
越千山一步不退:“这是规矩,无论是谁,进宫一律要搜身,这是为陛下的安全负责。若叶大人不愿意,那就请回吧。”
两人冷冷对视片刻,最终还是叶韶退了一步。
“搜身可以,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搜我的。”
越千山嘴角勾起:“好说好说,我亲自动手便是。”
就这样,越千山在叶韶身上细致地搜了起来,两人挨得很近,叶韶发现他发带、腰带、荷包上都绣着明月千山的图案,不禁好奇地瞥了一眼。
他的目光仅是多停留了一秒,便被越千山发现了。
越千山主动指指自己身上的那个图案:“见笑了,我怕这些贴身的小东西跟人弄混,所以都绣上了这个图案。”
叶韶奇怪地打量他一眼,谁问他了?
但对方既然主动开口,自己不搭腔也显得太冷淡,还是开口道:“图案不错,明月照千山,大气磅礴。”
越千山笑眯眯听着:“明月只有一轮,所以是明月独照千山,叶大人可不要弄错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人,叶韶心中本就有事,现在更是烦躁,好在搜身已经完毕,他也不愿跟此人多纠缠,而是匆匆往御书房去。
姜望舒正坐在折子堆里,一个头两个大。
见到叶韶来了,她低头一看,不由得更是心疼:“一个月不见,怎么瘦成这样?”
她这话的口气亲昵,心疼中带了微微的抱怨,叶韶却不接茬,只用礼貌又疏离的态度回答:“陛下垂询,臣铭感五内。”
姜望舒一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叶韶起身,拿起一本奏折查看,那正是马万里所上奏折:《劾佞幸叶韶十大罪疏》,他翻开,一眼便扫到将其流放至儋州的建议,霎时间心中一片冰凉。
他接着往下翻,奏折一本接着一本,字字句句,都刺痛他的心扉。
姜望舒看出他脸色不愉,主动从他手上夺走一本奏折:“别看了,再看也就是那些话,看了心烦,还是来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叶韶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姜望舒忽然觉得一阵心颤,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快要发生。
阴沉沉的乌云笼罩四野,一股寒风从窗外吹来,竟掺杂了细细的雪花,飘入御书房,冷的人骨头缝里都是阴寒气。
叶韶拂开衣袍下摆,双膝跪地,对着姜望舒行了大礼。这不是寻常的磕头礼,而是三跪九叩,极为隆重庄严。
姜望舒惊呼一声,连忙就要扶起叶韶,然而叶韶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挣脱了她的手,继续行礼。
姜望舒只得被动接受,疑惑极了:“太傅这是做什么?”
叶韶叩完最后一个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臣请陛下允准马万里所奏,将臣贬谪至儋州。”
姜望舒惊愕极了,她愣怔地看着叶韶:“太傅莫不是跟朕开玩笑?”
叶韶全无一点玩笑的意思:“若不如此做,只怕此类弹章永无止息,臣请陛下成全。”
哗啦一声响,姜望舒拂袖,将书桌上所有奏折扫到了地上,宫女太监吓得噗通噗通全部跪下。
“你管他们怎么说!朕又不是他们手中傀儡,难道他们说什么,朕就要做什么吗?”
她犹嫌不够,大喝道:“陈顺!把这些奏折都给朕拉出去烧了,从今后,言官们再上弹劾叶太傅的奏疏,都照此办理!”
陈公公胆战心惊,四肢着地爬过来,开始挑拣奏折,却被叶韶拦住。
他抬头,一双潭水般的眼睛写满无奈:“陛下,你这又是何必?难道烧掉奏折,就能当这一切都不存在?在众人心中,臣就不是一个佞幸?”
“你当然不是!”
“恐怕只有陛下才这么想。”叶韶拿起一封奏折,念道:“古有邓通、董贤,屈身逢迎,得登高位,今有叶韶,位列三公,犹不知耻……”
他一字一句念出,脸上表情似哭似笑:“陛下,您当真要让臣沦落至此?”
“臣为官多年,修身治国是臣毕生夙愿,不图百世流芳,可是……臣也不想日后以佞幸之名留存史册!”
他恳切地望着姜望舒:“就当是陛下看在臣侍奉多年的份上,保全臣的一点尊严吧。”
姜望舒看着叶韶,心乱如麻。
她明白叶韶的傲骨,他是她一生之中见过的,最接近“君子端方”的人,平时便是律己甚严,周公旦、诸葛亮,谁又比得上太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莫说是叶韶,就连姜望舒也接受不了,他没有因其才干而流芳百世,反而因佞幸之名遗臭万年!
她当然可以掩耳不顾,但诚如叶韶所言,天下悠悠之口,怎能防住?
她不能“失德”,叶韶亦不愿做“佞幸”!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叶韶所说,放他远走,从此叶韶主政一方,与她再不见面,说不定这些暧昧传言也就渐渐消散……
可她怎么能放这个人走?
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他手掌的温度,他温柔的目光和鼓励,他时而严厉时而无奈的笑容……
不知不觉,他已经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离开了这些,她要如何存活?国家大事又要怎么办?
姜望舒疯狂摇头:“不成不成不成!朕尚未亲政,国家还需要太傅!”
叶韶苦笑,面上带着千般无奈与伤感:“臣这半年多,已经将许多政务交给了李骥驰,他资质聪明,并不比臣差上多少,一定能够辅佐陛下,治理好大夏。”
“他那么年轻,怎能与你相比!国家离不开你!”
“陛下,倘若臣今天死了,国家就不运转了吗?”
姜望舒被这一句问的哑口无言,再想不出任何理由阻止。叶韶缓缓起身,自行拿了纸笔,开始拟旨:“臣知道陛下不忍心,臣自行动手便是。”
姜望舒望着他拟旨,心肠都要被搅碎了,她大急,挡在书案前:“太傅答应过,会一直陪着朕的!难道太傅要不守信约吗!”
叶韶的笔停顿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陛下,臣虽然远在儋州,但臣会日日夜夜为陛下祈福,臣的心无时无刻,都与陛下同在。”
“那算什么陪伴!”姜望舒抓起那张旨意,三两下撕个粉碎:“朕要的是每日都能看见你、同你一块说话、一起用膳、一起读书,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朕要来做什么?”
雪白的纸屑如同满天的雪,纷纷扬扬,落了叶韶一身。
叶韶轻轻把一张纸屑从肩上拈起,如握着千斤重的担子,他再承担不起,却又不愿就此放下。
可最终,他还是扬手,一阵寒风吹来,将那纸屑吹走,他走到书案另一侧,静静地重拟一封旨意。
姜望舒近乎绝望了。
她太熟悉这个表情,它意味着这是太傅的最终决定,不可更改,就如同她一定要上朝一样,叶韶一定要把自己流放到边陲!
叶韶将旨意拟好,盖上了“辅政”大印,随即呈给姜望舒:“请陛下落玉玺。”
姜望舒没有去拿玉玺,而是伸手,握住了叶韶的手腕,不顾他的挣扎,强硬地将他拖到身前。
她胸中惊涛千万,无数言语在她喉间翻滚,仿佛随时都可能破口而出:你不是断袖,因为我不是男子;你不是佞幸,因为我不是陛下……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只能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牙齿咬的带出血腥味。
说啊,说点什么,要让他留下,她不能失去他,不能!
她哀求般地望着他的眼睛:“倘若……朕求你呢?不是大夏需要你,是朕需要你,为了朕,留下来吧!”
叶韶愕然抬头,他看见陛下眼中疯狂涌动的情感,扣住他手腕的指尖冷一阵热一阵,仿佛害了疟症一样打着摆子。
陛下是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应当永远高高在上,如明月高悬,不应低垂!
他不愿看到这样的陛下,更不愿意陛下是因自己变成这样……
可同样的,又有一丝窃喜钻透了他的心窍。
陛下……当真如此在意他,甚至愿意为他叶韶,流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吗?
他不能不为此震动,一意离去的决心,也为此稍微动摇了起来。
姜望舒的双眼一瞬不眨地望着他,怎能看不出他的动摇,她握着他的手霍然起立,还想再说什么,这一激动,手臂摆动幅度过大,一个物事从她袖中掉了出来。
叶韶低头看去,眼神忽然一凝。
地下躺着一个宝蓝色的锦囊,上绣一轮明月,重峦群山。
插入书签
如果大家喜欢这本的话,可以点点收藏吗~最近开了新文,若是这本的数据惨淡到底,可能就没法把太多精力放在这本了,虽然不会坑但是会极度龟速……他的命运就看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