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府小丫鬟(宅斗)

　　夜色中，一柄昏黄的灯笼渐渐靠近了小池塘边的青石桥。

　　“春桃？原来你在这儿。”是三爷的声音。

　　春桃慌忙回头，泪挖挖的眼睛对上白向晚温和的目光。

　　三爷出手制止了她的行礼，道：“下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给白家挣来了体面。”

　　“大太太说我错了，我就是错了，四小姐打我，就是因为我做错了。”春桃哭着抢白，打断了白向晚的话。

　　“这是她们的问题，”白向晚也不恼，面向着春桃而坐，问道，“你知道大太太的出身吗？”

　　春桃泪湿着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白向晚。

　　她的样子倒影在白向晚漆黑的眼眸中，白向晚神色动了动，又柔声道：“大太太出身江南商贾，并不是京城中的富家小姐，当年白家尚且没有如今的官衔，为大老爷的婚事，先老太太是在京城一家落魄贵族的小姐，与富商家的小姐之间选择。因为当时白家刚上京来，周转艰难，而那富商家为了摆脱最末等的地位，也有意与白家结亲，于是先老太太便为大老爷迎娶了富商家的小姐为妻子，也就是现在的大太太。白家获得了实打实的好处，而富商家也终于与在京官员攀上了关系，两全其美。”

　　春桃眨巴着眼睛，不明白白向晚想说什么。

　　他们两家联姻，所以我就该被打吗？

　　白向晚也不急，只是娓娓道来：“大太太很介意自己的出身，所以有心想要融入京城的贵人之中，以此证明自己虽然出身商贾，但也是受诗礼熏陶的贵女。但由于白家实在不是什么高官之家，大太太也确实没有学识与高雅的谈吐，所以始终没法融入贵妇人的圈子。所以，大太太强于精明算计，却难以从心底里真正享受插花投壶，这些需要豪奢排场日复一日精细教养才能养出来的贵族雅趣。她不知道王小姐在与四妹为了什么而较劲，因此只能武断的给你们判罪。她会看账本，识字，却不懂诗的意蕴。所以就不知道你今日为四小姐辩白时的聪明与狡猾是多么可贵。还以为你在与王小姐针尖对麦芒。”

　　可大太太就是不认账，那又怎么办，春桃心中这样想着，却也渐渐平复了心绪。

　　“大太太也不是等闲之辈，她很快会明白你是在周全她与全府的体面。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明天她就会明白。”

　　灯笼的莹莹光辉照亮了白向晚的面颊，他将一方帕子递给春桃，春桃擦了擦眼泪。

　　“今天是寿光公主与周大公子婚后的答谢宴，最重体面。因此官家小姐们在赴宴之前都被教导了要老实谨守本分，宁可忍一时之气，也不能与人起了争锋。周家是景朝第一世家，各家看的是以后长远的利益。我估计王小姐回了伯府后，也会被斥责太过要强，明日寿山伯家的道歉赔礼估计就会送到白府，到时候，大太太自然明白你当时有多周全。寿山伯家自然不是真的向白府道歉，只是为了在周家跟前做出一副有家教的样子罢了。不过你的难题便可以迎刃而解了。”白向晚说着，春桃都感觉这个人身上散发着圣光了。

　　紧跟着便有一个念头蹦了出来——三爷如何知晓的这般明晰，连细枝末节，甚至她说了什么话都一清二楚？

　　“四小姐的身世，你可知道吗？”

　　“我只知道四小姐不是太太亲生的，所以太太不大喜欢她呢。”春桃被四小姐彻底给抓没了怜悯心，或许有的人天生就不值得被怜悯吧，因此她也不怕说一些犯忌讳的话。

　　总之在三爷跟前，她觉得她可以说一些冒犯白家人的话，三爷也不会介意。虽然三爷姓白，但他总是以一种局外人的视角看待白家。

　　“是，当时吕姨娘盛宠，又生了五爷，吕姨娘是老太太给大老爷安排的妾室，一家子都在老太太屋里，给老太太办事，在白府算是极有体面的家生奴才了。所以吕姨娘得宠，大太太很介怀。”

　　这种八卦逸闻最能调动小姑娘的好奇心，白向晚眼中的春桃便是这样，眨着惶惑的大眼睛，全是对知识的渴望。

　　白向晚笑了笑，接着道：“彼时大老爷宠幸了大太太身边的一个陪嫁丫鬟，那丫鬟之后便怀了四小姐。大太太同样恼怒于丫鬟的背叛，但为了打压吕姨娘的气焰，太太便扶植了那丫鬟为新的姨娘，叫齐姨娘。之后齐姨娘与吕姨娘两房争宠不休，最终齐姨娘因为年轻貌美而压过了吕姨娘。不过齐姨娘在生产的时候经历了难产，生下四小姐后便撒手人寰。大太太因为厌恶齐姨娘，连带着不待见四小姐。只是彼时因为齐姨娘的死，受大老爷猜忌，为了在大老爷跟前表演贤淑的嫡母形象，大太太才捏着鼻子给四小姐找了奶娘和伺候的一干人。”

　　还有这样的陈年旧事，春桃现在连伤也忘了疼，只觉得震撼，太震撼了。

　　“齐姨娘，当真是因为生四小姐而死的吗。”

　　“不一定，自古权斗都会见血，内宅也是如此，反正最后齐姨娘是死在了生产这件事上。而大老爷也只能是怀疑大太太，也没有证据。而且就算是有证据，为了一个只生了女儿没有家世的姨娘，大老爷也不会与大太太撕破脸。”

　　就算一个女人为了给男人生孩子而死，只要她没有利用价值，那么她的公道，男人也不会为她主持。春桃第一次闻听这样直白血腥的往事，而且是这么残酷且真实的往事，原先的好奇变为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李奶奶想让她当姨娘，春桃第一次清楚的发现，她是基于李奶奶想让她当姨娘这个愿望，进了宜兰院的。

　　由人及己，春桃不禁打了个寒战。白向晚将搭在胳膊上的鹤氅兜头盖在了她的身上。

　　“齐姨娘死后，四小姐一直被扔在漱砚斋的后楼上，大老爷基本想不起来这个女儿的存在。大太太嫌晦气，而且是仇人之女，也不愿意好生教养她，所以四小姐很多道理都不懂，也很容易相信别人的煽风点火。她明知道今天是你救了她，却极有可能受人挑动，转眼就以你为仇了。我的推测对不对？”

　　春桃点点头。

　　“所以你今天下午，能从王小姐话里找到关窍，顺着她往下说，这说明你比大太太更容易接受贵族游戏的规则；你能顺着她往下说，把四小姐身上的剽窃嫌疑洗刷干净，还顺便给大老爷戴了一顶教育儿女的高帽子，大老爷都得感谢你，这说明你比四小姐更懂得借力打力和化解矛盾。她们怪你，反而是因为你比她们站的要高，你看得到的危险与转机，她们看不到。你只是一个小丫鬟，就能做到这么多她们做不到的，要是易地而处，你会比她们更懂得如何做小姐，做太太。对不对？”

　　经白向晚一通分析，春桃发现优势竟然在我，不由得被点燃了昂扬的斗志。然而还不等她抻直了脖子，脖颈上四小姐挠的血指甲印就火辣辣的疼起来了。

　　春桃被疼的龇牙咧嘴的。

　　“夜深了，你要是太迟回去，会惹人生疑的，好好回去睡觉，太太会重用你的，不用太在意她对你的惩罚，嗯？”

　　春桃猛猛点头。向白向晚辞行后，蹦蹦跳跳的回了宜兰院。

　　白向晚发现他新晋开发了一个爱好，那就是笑着目送春桃跑走。

　　春桃这满身的血道子确实还是怪触目惊心的，看她这幅样子，明儿和秋鸾吓了一跳，又是打热水又是给她冰敷的，忙的不亦乐乎。

　　稍晚一些的时候，上夜的董妈妈敲响了二等丫鬟的房门，送进来一包子药和修复创面的药膏。说是春桃的干娘厨房的李奶奶，让小丫头春秧送来给春桃用的。

　　几个二等丫鬟不由得盛赞李奶奶对春桃的照拂，简直比亲娘还亲。

　　不过春桃却是心里清楚，这大概率是三爷差人送了来的。她受伤的事压根没让李奶奶知道，而且李奶奶也没这么大神通给她弄来这些药。

　　三爷是有大神通的人，春桃无比坚定的想着。

　　秋鸾见春桃明明遭了大罪却还一副乐颠颠的模样，不由得感叹这小丫头生命力的顽强，那张嘴就闲不住：“我说你，今儿骂也挨了，罪也受了，可涨了什么见识了没有？”

　　说起这个，春桃简直有一大车的话和秋鸾她们说道，什么堵车啊，周家的排场啊，二位公主的容貌啊滔滔不绝。给二等丫鬟房全都说兴奋了。

　　“那个周家大公子长得有多好看啊？比三爷俊，还是没有三爷俊？”秋鸾星星眼的问道。

　　“姐姐也觉得咱们家几位少爷里三爷长得最俊俏吗？”春桃没想到能在审美上和秋鸾取得一致，她还以为白家的丫鬟们从不提三爷，是因为只有她觉得三爷长得好看呢。

　　秋鸾撇了撇嘴，指着自己眼睛道：“我生的这对招子又不是出气用的，这不眼见着的事儿吗这？”说罢隔着春桃拍了一把半梦半醒的明儿一把，问道：“三爷是生的最俊来着，对吧？”

　　明儿都快睡着了，硬生生被拍醒，没好气地道：“是，是又怎么样？你不说了吗，三爷病的那样，生的再好看有什么用？”

　　“是就能证明我眼光好，”秋鸾笑道，又去拍旁边的玉铫和坛云，把五个二等丫鬟全问了过去，皆得到肯定认可才志得意满的躺回被窝，道，“我会相面来着，三爷就生的最好，我说的。”

　　然后谷雨被她烦的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满面怒容的瞪着秋鸾与春桃，明儿连忙把蜡烛吹灭了。

　　屋子里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秋鸾和春桃还在咬耳朵，一定要春桃在三爷和周家公子里面选一个最好看的。

　　春桃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稀泥，中肯道二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俊俏，三爷是带有威严气场的俊俏，周大公子是带有温柔宽和气场的俊俏。秋鸾小声嘿嘿笑道：“那将来你一个我一个。”

　　两个小姑娘吱吱吱的在被窝笑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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