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风铃寂静无声

　　“父亲和母亲对她的态度很奇怪，忽冷忽热的。疼她的时候有求必应，冷淡的时候则是一付恨不得她从未出生的模样。
　　“你妈妈四岁多那年，闹地震。半夜三更，睡得正香的时候，房子开始摇晃，到处都在哗啦哗啦响，房顶上的土噗噗地往下落，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地震了！’我们光着脚就往外跑，冲到院子里。直到摇晃的感觉过去，确认安全了，我们才发现，你妈妈没出来，被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商裴翊轻轻拍拍莫言的手臂，安抚他的情绪，代他出声询问：“妈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地震的意思很正常。”
　　“呵呵，妹妹是和我父母一个房间睡的。那时候，全家人都在乡下住，房间少，人口多，妹妹那时候还小，就和父母睡在一起。有哪家的父亲母亲会丢下自己的孩子独自逃生的？”
　　商裴翊不语。
　　“与此类似的事情不是发生过一次，傻子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妹妹聪明，很快就察觉到了父母的态度，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跟谁都不爱说话，只是每天拿着本书不停地翻。
　　“堂屋里有个壁龛，最早的时候是用来供奉观音菩萨的。浩劫的时候观音像被砸了，壁龛就空着放杂物。浩劫过去，被当成了藏书的地方，前面用一幅画遮住。每次找不到你妈妈的时候，只要掀开那幅画，肯定能看到你妈妈躲在里面看书。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小，不认识几个字，读书很吃力。后来学会查字典，就抱着书，边查字典边看。家里只要是带着文字的东西，她全都看过。书都被她翻烂了。那些书，她都倒背如流。”
　　商裴翊和莫言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明了。
　　莫音的博闻强识从那时就已经开始。
　　“你妈妈聪明得让人嫉妒。我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大人白天都得下地干活挣工分，没人照看她。我就每天带着她去学校。教室的后面单独给她摆了张课桌，给她一张纸，一小截铅笔，她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有时候听老师讲课，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画画，那认真的样子，比我们更像个小学生。等她到了上学的年龄，她和爸爸妈妈说，不想上学，爸爸当时还气得想打她。然后她说，老师教的那些她都会，就那么直接上了三年级。该上五年级的时候，又跳了一级，直接上了六年级。”
　　莫言抿了下嘴唇，“小语随妈妈，聪明。”
　　商裴翊看着他，微笑道：“你也聪明。”
　　“妹妹那么聪明，学习成绩那么好，按理应该考进一中的重点班的。谁知道考试前不到半个月，又出事了。”
　　“凤阿姨，怎么了，请您快告诉我。”莫言道
　　“那天是星期日。你妈妈早上起床比往常都晚。起来之后就告诉妈妈，说肚子不舒服，想吐。我妈当时没怎么在意，说大概是吃坏肚了，今天别吃饭了，空空肚子，养养肠胃就好。妹妹就没再言语，自己去躺着休息，也真的就没再吃饭。爸爸妈妈进进出出那么多趟，一句话都没再问。我爸爸甚至说：‘这都多大了，家里的活儿都不知道搭把手帮帮忙。’
　　“后来她喊我，‘二姐，我肚子疼。’我去看她，她抱着肚子疼得缩成了一团，身上全是汗。我吓坏了，叫我爸妈，我妈说，‘赶紧带孩子看病去。’哪知我爸爸看了一眼之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说：‘以前也不是没闹过肚子疼，过劲儿了就好了。’就把我妹妹丢下，叫上我妈和我去菜园子干活了。”
　　莫言和商裴翊都无法想象，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疼得直冒冷汗，却被人眼睁睁丢下不闻不问。
　　她明明是有家人的。
　　凤知爱抽了张纸，擦掉眼泪，许久才又继续说道：“我们从菜园子回到家的时候，妹妹已经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但是似乎疼得轻了一些。跟我说，‘姐，你帮帮我，我实在没劲儿了，爬不上去……呜呜呜……’”
　　捂住脸，凤知爱哭出了声。
　　莫言气得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
　　凤知爱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哭声。
　　“我把她抱回床上，去和妈妈说，妹妹真的很疼。妈妈进屋看了一眼，去找爸爸。不知道她怎么和爸爸说的，爸爸同意妹妹去看病了。但是，是让我带她去。而且，她没有给我拿一分钱！”
　　“这还是人吗？”
　　作为一个旁观者，商裴翊觉得自己怒火中烧，根本无法去安抚莫言。
　　莫言用力呼出两口气，站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商裴翊也跟着站了起来，向凤知爱点头示意一下，追了过去。
　　卫生间里，莫言只觉得自己愤怒得像要爆炸。他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出这股情绪，只能一拳又一拳地砸向卫生间的墙壁，献血飞溅，墙上、地上、衣服上、脸上，到处都是。
　　“言言！”商裴翊阻止不了莫言，只好紧紧地把他抱进怀里，不停地说着：“好了，言言。好了。听我说，妈要是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会心疼的。”
　　莫言崩溃，“那么多年，妈妈是怎么熬过来的的啊？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妈妈？呜呜呜……”
　　“言言，妈不孤单。你看，她有你，有小语，有大舅舅，小舅舅，有大姨、二姨，辛爷爷，辛奶奶，还有我。我们都很爱她，不是吗？”
　　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没那么僵硬了，商裴翊继续说道：“你现在已经开始接手公司，妈可以很快就能彻底退下来，专心去治病，调理身体。小语也是好样的，将来不管是到公司任职，还是自己出去独当一面，都绝不会让妈多操心。所以啊，妈享福的日子在后面，不是吗？”
　　莫言从商裴翊的怀里退出来，把手举到眼前，看着手上的献血，说道：“裴翊，你知道吗？刚刚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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