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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最弱的声音点最爆的雷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从窗边彻底隐没,房间内陷入了一种朦胧的灰蓝色调,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罩上了一层忧郁的薄纱。角落里的落地灯自动亮起,投下一圈昏黄温暖的光晕,却丝毫驱不散林晚心底的寒意。她依旧坐在那张靠窗的软椅上,天鹅绒的椅面早已被她的体温焐热,但指尖却冰凉得可怕。膝头的合同纸张边缘,已被她无意识摩挲得微微卷曲、发毛,那份冰冷的重量,从指尖蔓延,几乎要冻结她的血液。
“启明资本”印章下那个模糊的鸟类侧影,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中不断放大、盘旋,最终与记忆中那个缠绕她前世的噩梦标志重合。不再是猜测,不再是怀疑,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确认——这就是“渡鸦”的标记!一个经过简化、刻意伪装,但核心神韵未变的印记!它像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好不容易构建起的、名为“林晚”的脆弱外壳,也将前世的血色与今生的危机赤裸裸地焊接在一起。
傅氏的内部斗争,宏远实业的商业陷阱,竟然真的与那个如影随形、将她逼至绝境的组织有关!
那么,傅沉洲呢?
他知道自己正在与怎样的存在打交道吗?他将这份可能沾染着“渡鸦”气息的文件递给她,是无意之举,是顺水推舟的利用,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用这种方式来敲打、试探,甚至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警告?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激烈碰撞,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强迫自己冷静。恐惧解决不了问题,慌乱只会让她更快地暴露,重蹈前世的覆辙。无论傅沉洲目的为何,无论“渡鸦”的触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原定计划,将这场戏演下去,并且要演得更加逼真,更加无懈可击,将自己彻底隐藏在“林晚”这个身份之后。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的雪松冷香此刻闻起来都带着一丝阴谋的味道。她站起身,腿部因久坐而有些麻木,微微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走到梳妆台前,椭圆形的镜面镶嵌在精致的黄铜框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苍白、柔弱的脸庞,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恰到好处地掩饰了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她抬手,指尖微颤,轻轻将几缕垂落在腮边的柔软发丝别到耳后,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很好,这就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不谙世事的“林晚”该有的样子。
然后,她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合同,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最终停留在附件三那条关于环保责任的复杂条款旁,用指甲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划了一道浅痕。接着,是那个“不可预见成本摊销系数”的注释处,以及……“启明资本”的名字旁边。她不能直接指出那个标记,那太不符合她“林晚”的身份,过于精准会引来灭顶之灾,但她可以引导,将怀疑的种子,以最不经意、最符合她人设的方式,种在傅沉洲那片深不可测的心田里。
准备工作就绪。她转身,走向房门,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又像是踏在即将破裂的、发出细微“吱嘎”声的薄冰之上,随时可能万劫不复。走廊壁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摇曳、变形,如同她此刻飘摇不定、吉凶未卜的命运。
书房的门虚掩着,一丝明亮而冷硬的光线从门缝中透出,与走廊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林晚在门前站定,能听到里面传来极轻微的、节奏均匀的键盘敲击声,仿佛主人正沉浸在工作中,不为外物所扰。她抬手,用指节轻轻叩响了光洁的红木门扉,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怯懦,也不会过于突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
“进来。”傅沉洲低沉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平静的湖面,不起波澜。
她推门而入。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复古的黄铜台灯,光线集中在宽大的黑檀木书桌区域,将傅沉洲的身影笼罩在一圈温暖的光晕中,而他身后高及天花板的书架、悬挂的抽象画以及休息区的沙发,则完全隐没在沉沉的昏暗里,更添了几分深沉与压迫感。他正对着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反射着屏幕的蓝光,却似乎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多了一丝专注文职工作的儒雅——当然,这很可能只是一种麻痹猎手的伪装。
“沉洲……”林晚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软了几分,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尾音微微发颤,像风中摇曳的蛛丝。她站在书桌前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警惕着四周动静的小鹿,双手捧着那份合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与深蓝色的文件夹封面形成鲜明对比。
傅沉洲从屏幕前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像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看完了?”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一句客套的寒暄,听不出丝毫对结果的期待或好奇。
“嗯……”林晚轻轻应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那种仿佛能穿透伪装的直接注视,仿佛那目光具有实质的重量,让她不堪负荷。她慢慢走上前,将合同轻轻放在书桌冰凉光滑的边缘,手指似乎无意地、又带着一丝紧张地按在了她做过标记的附件三附近。
“我……我看得不是很懂,”她抬起眼,眸子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是被复杂的条文困扰了许久,带着委屈和困惑,“很多词都不明白,看了好久,头都有些疼了。”她先是抱怨了一句,强化自己不擅此道的形象,然后才切入正题,语气更加不确定,“但是,这里,还有这里……”她的指尖移到那条环保责任条款,又虚虚地点了一下利润分成模型的注释处,“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心里慌慌的。”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用最生活化、最不专业的词汇去描述那些精密的陷阱:“就是……这个地方说如果土地有问题,我们要负责,可是怎么算有问题,谁来判断,好像都说得模模糊糊的,会不会以后……他们会把不是我们的责任也推给我们?就像……就像不小心打碎了东西,却被人赖账说是你碰倒的一样。”她用了孩子气的类比,语气充满了不确定,仿佛这只是她毫无根据的瞎想。
接着,她又指向那个系数,眼神更加茫然:“还有这个数字,我试着按他们说的算了一下,好复杂,算了好几遍。如果……如果后面东西涨价了,或者工程拖久了,我们好像……好像最后根本赚不到什么钱,大部分利润都会被这个数字‘吃’掉一样,像……像有个看不见的小偷。”她再次用了“吃”这个幼稚的词,并辅以“小偷”的比喻,更加深了她不懂商业艰深的形象。
她说完,便怯生生地看着傅沉洲,双手不安地绞在身前细软的衣料上,等待着他的评判,像一个交了作业却毫无把握、生怕被训斥的学生。整个过程中,她完全没有提及“启明资本”,更没有去看那个印章下的模糊标记,目光始终带着一种纯净的、不染尘埃的困惑。有些雷,不能由她来点爆,她只需要,埋下引线,并且确保这引线看起来像是无意中掉落在那里的。
傅沉洲没有立刻说话。他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质感厚重的皮质椅背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高挺的鼻梁显得更加挺拔,也让人更加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晚所指的那两处条款,停留了片刻,似乎在逐字审视她的话,那专注的神情,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角那座古董座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地、坚持不懈地敲打着人的神经,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林晚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砰砰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怀疑会被对方听见。她只能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刻意让眼眶看起来更红了一些,泛着生理性的水光,仿佛随时会因为他的沉默而感到无措和受伤,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半晌,傅沉洲才缓缓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深沉如古井,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力量。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林晚耳中:“只有这些?”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满意她只看出这些浅显的问题,认为她能力仅止于此?还是……他锐利地发现了她刻意忽略“启明资本”的举动,在等待她更进一步的“表现”?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CPU几乎要过热烧毁,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茫然和努力回想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自嘲的软弱:“其他的……都好复杂,密密麻麻的字,我看得头晕,实在看不下去了……”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更加不确定、几乎像是梦呓般的语气,细声补充道:“还有那个……一起管理的公司,叫‘启明资本’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来了。”她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一副懊恼自己记性不好的样子,眉头蹙得更紧。“可能是在什么新闻上瞥见过吧,或者是我记错了……”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将“启明资本”以这种“似曾相识”的、模糊不清的方式点出来,既能引起傅沉洲的注意,又完美契合她“记忆模糊”、“不太确定”、“可能只是错觉”的人设。她把一个可能引爆的线索,包装成了一个无心的、甚至可能毫无意义的呓语,把判断和调查的责任,完全推给了对方。
傅沉洲交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食指轻轻点着手背。他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锐利了一分,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刀锋,但速度太快,快得让林晚几乎以为是灯光晃动造成的错觉。他依旧沉默着,只是那沉默比之前更加厚重,更加充满压迫感,仿佛有形质般挤压着房间里的空气。他不再看合同,也不再看她指出的地方,而是将目光完全锁定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彻骨的审视,一种冷静的衡量,仿佛要将她从外到里,从这副精心伪装的皮囊到灵魂最深处的秘密,都彻底剖析、看穿。
林晚感觉后背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贴身的真丝睡衣,带来一阵黏腻的、令人不适的冰凉。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避开他那洞悉一切般的视线,不流露出任何一丝属于“夜莺”的警惕、冷硬与反击的本能。她只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无助,甚至微微咬住了失去血色的下唇,显露出一种被他长时间沉默“吓到”的、泫然欲泣的脆弱,肩膀微微瑟缩。
就在林晚觉得自己快要在这无声的压力下窒息、崩溃,心理防线即将决堤的瞬间,傅沉洲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随意地放在桌面上光滑的皮质垫上。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书卷气,重新变回了那个杀伐决断、掌控一切的傅氏总裁,眼神再无遮挡,深邃得令人心慌。
“你的直觉,”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巨石落定般的力量,“很敏锐。”
他没有评价她指出陷阱的对错,也没有追问她关于“启明资本”那模糊的印象,只是肯定了她的“直觉”。
但这句肯定,比任何直接的质疑或嘲讽都让林晚感到心惊肉跳,寒意彻骨。
直觉?他真的相信一个常年卧病、不谙世事的弱女子,会对如此专业、如此隐蔽的商业合同有如此“敏锐”的直觉?这究竟是认可,还是……反讽?
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书桌,朝她走来。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了更强烈的压迫感,挡住了台灯的部分光线,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林晚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烟草味混合着雪松的冷冽气息,这气息此刻充满了侵略性。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拉开安全距离,却强行命令自己钉在原地,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起来,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帮助她维持清醒。
傅沉洲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这个距离已经突破了正常的社交分寸,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蝶翼般的长睫上,然后缓缓下移,扫过她缺乏血色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因用力抿紧而发白的嘴唇上。
他伸出手,并没有触碰她,而是越过了她,拿起了她放在桌边的那份合同。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拿起文件的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掌控力。
“这份合同,”他掂了掂手中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张,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像在陈述一个早已了然于胸、冰冷无情的既定事实,“从一开始,就是一份废纸。”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
废纸?
他果然早就知道!他知道这里面所有的陷阱,知道宏远实业的不怀好意,甚至……他可能也知道“启明资本”的底细,知道它与“渡鸦”那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他给她这份合同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是为了测试她能否看出问题,评估她这颗棋子的利用价值?还是为了验证她与“渡鸦”是否有关联?或者,这本身就是他针对“渡鸦”或其相关势力的一个局,而她,不幸(或有幸)地被卷了进来?
傅沉洲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那血色褪尽的样子仿佛随时会晕厥,他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无法分辨是嘲弄、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再多说关于合同的一个字,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废纸,只是将文件随手丢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明天晚上,”他话题陡然一转,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从未出口,那短暂的压迫感也从未存在过,“有个项目酒会,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酒会?
林晚还没从“合同是废纸”的巨大冲击和后续的可怕联想中完全回过神来,这个突如其来的通知让她更加茫然无措,思维几乎停滞。他刚刚揭穿了(或者说默认了)一个背后可能牵扯神秘组织的商业阴谋,转头却要带她去参加一个看似寻常的商业酒会?这转折太过突兀,太过不合逻辑!
傅沉洲没有给她任何询问、消化或者拒绝的机会,转身走回书桌后,重新拿起了那副冰冷的眼镜,姿态重新变得疏离而忙碌,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命令式:“不早了,去休息吧。”
他下达了不容置疑的逐客令。
林晚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抽干了,冰冷彻骨。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翻涌的疑问都被堵在了胸口,闷得发痛。所有的试探,所有的精心表演,最终却换来一个更加迷离、更加危险的结局。她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的人,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一丝微弱的线索,却发现那线索连接着的是更加深邃无边、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最终只能低下头,避开他可能投来的任何目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声音听起来顺从而无害:“……好。”
然后,她转过身,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地毯柔软,却让她感觉如同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落不到实处。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时,那金属的寒意刺入掌心,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傅沉洲已经重新戴上了眼镜,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冷硬如石刻,目光专注于发着冷光的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在她世界掀起惊涛骇浪的对话,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从未扰乱他分毫。
可是,林晚的心却沉入了冰冷的、不见天日的海底。
他越是平静,越是轻描淡写,就越说明这潭水,深不可测,暗流汹涌。
那份被定义为“废纸”却暗藏“渡鸦”印记的合同,他那句意味不明的“直觉敏锐”的评价,还有明天这场突如其来、吉凶未卜的酒会……这一切之间,究竟隐藏着怎样惊人而可怕的联系?傅沉洲在这场针对傅氏,或者可能也针对她的棋局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布局者,是棋子,还是……别的什么?他下一步,究竟想让她这颗棋子,走向哪个格子?是作为诱饵,还是作为……刀?
悬念如同浓稠的、化不开的墨,在她心底彻底晕染开来,将她紧紧包裹,几乎窒息。前方的路,只剩下更浓的迷雾,和更凌厉的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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