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不问意

　　钦天监，观星台。

　　沈栖竹指尖拂过浑天仪冰凉的环圈，目光却并未落在闪烁的星辰之上，而是凝望着西北方向的夜空。

　　那里，代表草原王庭的“狼星”光芒近日异常活跃，隐隐有向象征帝都的紫微星靠近之势。结合刚刚由驿馆快马加鞭送至钦天监的紧急文书，他知道，一场新的风波即将来临。

　　文书言：草原王庭派出使团，由王太子阿史那·叱云、公主阿史那·月歌以及王庭大祭司萨仁率领，不日将抵达帝都，名为恭贺皇帝寿辰，实则……用意难测。

　　更让沈栖竹心头微沉的是，随文书附上的，还有一份来自边境暗探的密报，其中提及一则流言——那位草原公主阿史那·月歌，容貌竟与锦衣卫提督暮云有三分相似！

　　沈栖竹闭上眼，脑海中迅速推演。皇帝顾渊对暮云那份复杂难言的执念，他早已窥见一二。

　　若此时出现一个与暮云容貌相似、身份尊贵且更“易于掌控”的异族公主……皇帝会作何想？会将那份扭曲的注意力转移到替身身上，还是……更加刺激了他对正主的占有欲？无论哪种，对暮云而言，都绝非好事。

　　而那位草原大祭司萨仁……沈栖竹翻阅过关于草原萨满的古老记载，深知其能与自然沟通、窥探命运轨迹的诡异能力。此人随行，绝不仅仅是为了祈福那么简单。

　　“监正。”五官保章正周明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急，打断了他的思绪，“宫里有旨，召您即刻前往紫宸殿偏殿，陛下有要事相询，似乎……与草原使团有关。”

　　沈栖竹眸光一凛。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深蓝官袍，神色恢复一贯的沉静，随着内侍前往紫宸殿。

　　偏殿内，气氛凝重。皇帝顾渊端坐于上，面色看不出喜怒。安王顾清晏难得地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立于下首，眼神锐利。锦衣卫提督暮云也在，她依旧是那副冰雕般的表情，但沈栖竹能感觉到她周身气息比往日更冷。东厂提督蔺无殇和西厂提督凌无非分别两侧，如同两道沉默的阴影。连靖王顾弘也位列其中，少年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与紧张。

　　沈栖竹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从容行礼，静候圣谕。

　　“沈爱卿，”皇帝开口，声音平稳，“草原使团将至，关乎两国邦交，不容有失。朕听闻，草原大祭司萨仁，精通占卜巫祝之术。朕欲让你负责接待萨仁，与之切磋星象玄学，一来彰显天朝气象，二来……也可探听其虚实。”

　　“臣，遵旨。”沈栖竹垂首应道。这在他预料之中，钦天监主官接待对方祭司，合情合理。

　　皇帝的目光又转向暮云：“暮卿，使团在京期间的安全，以及与王太子叱云的接洽，由你全权负责。切记，既要彰显国威，亦不可失了礼数。”

　　“臣，领旨。”暮云声音冷硬。

　　沈栖竹注意到，在皇帝提到“王太子叱云”时，顾清晏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而蔺无殇的嘴角则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皇兄，”顾清晏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他惯有的懒散，却暗藏机锋，“听闻那位草原公主月歌，生得国色天香，颇有几分……我朝女子的风韵？倒是让人好奇得很。”

　　他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皇帝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并未接话，但沈栖竹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

　　暮云的脸色则更冷了几分，仿佛周遭的温度都随之下降。

　　顾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禀，草原使团的先遣信使已到宫门，呈上了正式国书以及大祭司萨仁的一份私人问候——点名送给钦天监监正沈栖竹。

　　内侍呈上一个以狼皮包裹、散发着淡淡草腥气的卷轴。沈栖竹在皇帝的示意下接过，展开。上面是以一种古老的萨满符文书写的文字，旁人看来如同鬼画符，但沈栖竹却能读懂。

　　萨仁的问候彬彬有礼，表达了对中原星象之学的向往，期待与沈栖竹的交流。但在卷轴的末尾，却用一种极其隐晦的笔法，附加了一句看似随意的话：

　　“闻贵邦有女将，煞破狼隐，命犯桃花，星轨纠缠，有趣得紧。愿闻其详。”

　　指的，分明就是暮云！

　　沈栖竹心中一震。这萨仁，人还未至，竟然已经通过某种方式，得知了暮云的存在，甚至可能窥探到了她那“孽缘众多”的命格！他是单纯出于好奇，还是……别有目的？

　　沈栖竹不动声色地合上卷轴，迎上皇帝探究的目光，平静道：“陛下，萨仁大祭司表达了友好之意，期待与臣探讨星象。”

　　他没有提及最后那句关于暮云的话，但心中警铃大作。这位草原大祭司，恐怕比想象中更难对付。他对暮云命格的“兴趣”，无疑是在本就复杂的局面中，又投入了一颗危险的变数。

　　皇帝点了点头，并未深究，又交代了些接待细节，便让众人退下。

　　走出紫宸殿，顾清晏慢悠悠地晃到沈栖竹身边，低声道：“那老神棍说什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对。”

　　沈栖竹看了他一眼，没有隐瞒，将萨仁最后那句关于暮云的话低声转述。

　　顾清晏闻言，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带着一丝冷冽的杀意：“哦？看来这草原来的，也不全是只知道骑马射箭的莽夫。有意思，连神棍都盯上母豹子了。”

　　而前方，暮云正与蔺无殇低声交谈着什么，显然也是在商议应对使团之事。顾弘则凑在暮云身边，似乎在保证着什么。

　　沈栖竹看着这一幕，心中思绪翻涌。草原使团的到来，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水，必将激起更剧烈的反应。

　　皇帝的谋算、顾清晏的野火、暮云的困局、苏子墨的偏执、东西厂的立场、靖王的野心……如今再加上草原王庭的王子、公主和这位神秘莫测的大祭司……

　　所有的线，都将在帝都这个巨大的舞台上，彻底纠缠、碰撞。

　　他抬头望向天空，“荧惑”之星的红光似乎更加刺眼了。

　　风暴，将至。

　　而他这位身负“麒麟”之秘的监正，必须在这前所未有的乱局中，找到那一线生机，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因命运交织而联系在一起的人们。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用于推演的小巧星盘，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萨仁大祭司……”沈栖竹在心中默念，“便让沈某，领教一下草原萨满的玄妙吧。至于暮提督的命格……”

　　他的目光掠过暮云冷冽而孤直的背影，闪过一丝决然。

　　“她的命运，由不得外人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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